學達書庫 > 亦舒 > 人淡如菊 | 上頁 下頁 |
四 |
|
「噯。醫生說沒有關係,你請回去吧。」 納梵先生說:「真對不起,喬,這次意外,是我的錯。」 我一愕,怎麼會是他的錯呢?我想也沒想到過。煤氣管輕微爆炸,是我探頭探腦不當心,關他什麼事?難怪他陪我到現在,我連忙搖著手,說:「納梵先生,請別誤會,這與你完全沒有關係,是我自己不好——」 他苦笑一下,「我不該冒失去點——」 我也打斷他,「我不會有事的,這實在不是你的錯,實驗室總有意外的,我躺幾天就好了,同學自然會把筆記借給我,你放心。」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躺幾天,恐怕至少得十天八天,但是為了安慰他,我也只好往好的方面說。 他不響。 他是個好人,一定為我擔心死了。 我正要說些什麼,安慰他一下,想了半天,想不出話來,他比我大這麼多,又是我教授。 我只好說:「都是我不好,我真麻煩。」 他又說:「我不小心,是我的錯。」 護士送食物進來,我摸索著。真餓了。 納梵先生把牛奶杯放在我手裡,拿著三文治,遞到我嘴前,我紅了臉,接過來吃。 他問我:「要不要通知家人?」 我搖搖頭:「別,他們會急壞的。」 「此地有沒有親戚?」 「沒有,一個也沒有。但是羅蓮對我很好,有沒有通知她?她不見我回去,要急的。」 「啊,剛才她來過,我著她回去了,你還沒醒。」 「謝謝你。」我說。 「喬,我真對不起你。」 「納梵先生,請不要這樣說,與你有什麼關係?千萬別這麼想。」我放下了食物。 他歎了一口氣。 「請回去吧,你明天還有課呢。」 「我明天再來看你。」 「沒有必要呢,我躺幾天就沒事了。」我說。 「再見,好好地睡。」 「再見,納梵先生。」 他走了。 我吃完了食物,就把盤子推開,我躺在病床上,想了一想,只要不會瞎,其他就好商量。少了的課程遲早要補回來的,不過趕得緊一點,也沒有辦法。只是這麼靜,一個人躺在醫院裡,又一個親戚都沒有。羅蓮自顧不暇,外國同學又冒失得很。我想哭,就哭了。 哭到一半,聽見有嘆息聲,「誰?」我翻身問。 沒有回答。 是我疑心了,反正有鬼也看不見。 我向著天花板,一下一下地數著字母,好快點入睡。 大概是真累了,最後還是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我問護士,「幾點鐘了?」 「九點。」她說,「早餐來了。」 「我要去洗臉刷牙。」 「別走動,用鹽水漱漱口就好了,一會兒我來替你抹臉。」 「我手腳沒事啊!」 護士說:「別動,聽話。」她倒很溫和。 我問:「請問我要躺多久?」 「不會很久的,只是要充分休息,現在解了紗布,你也看得見東西,不過以後的眼力成問題,所以休養久一點,明白嗎?」 我心頭一塊大石完全落地。我吃著早餐,覺得頗是休息的好機會。那心情與昨夜完全不同了。 吃完,護士著我漱口,我做了。她替我抹臉。我笑說:「我想洗澡,怎麼辦?」她說:「我替你洗。」 她告訴我病房有四張床,因為沒人,所以只有我一個人躺著。 「你怕不怕?」她問。 「不怕。」 「那麼我走了,有事按鈴叫我,鈴在這裡。」 「謝謝。」 我一個人靠在床上,哼著一支歌。唱完了一支又一支,有點累。眼前仍然什麼也看不見。我用手緩緩地摸著紗布,我真想看一看亮光。運氣真好,這麼危險的事,卻還保存了眼睛,只是有點痛。「不要動紗布。」我嚇一跳。「納梵先生!」我嚷,「你幾時來的?」 他溫和地說:「聽醫生話,怎麼這樣頑皮?」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放了下來。 他說:「對了,今天好多了?」 「嗯。」 醫生的腳步聲傳了過來,「閣閣閣」的。我在想,他長得什麼樣子?他叫護士拉好了窗簾,掀開我的紗布,我略略有點緊張,可是想到納梵先生在這裡,我如果緊張,恐怕要叫他擔心,只好儘量輕鬆。 掀開紗布,醫生叫我不要睜開眼睛,卻藥水藥膏注入一大堆東西,很刺痛,我強忍著,約莫眼皮之上有點紅光,我知道沒有瞎,但是左眼皮上很痛,我伸手一摸,醫生馬上喝:「手髒,拿開!」我驚問:「那是什麼?」醫生好言說:「縫了幾針,沒事的。」我失聲:「唉呀!」 我一點也不知道,既然縫了針,那麼也流了血?一定很可怕哪!我連忙問:「會不會留下疤痕。」 「不會的,女孩子真愛漂亮,先治好眼睛,再替你看疤痕,保你沒事人似地出院,好不好?」醫生很幽默。 我心裡忐忑不安。看來很嚴重,他們都安慰我,不叫我擔憂。我顧不得那麼多了,再問:「我不會瞎吧?」 「孩子,你不相信我?」醫生問。 「謝謝你。」我說,「我相信你,但是請你告訴我。」 「不會瞎的,你要聽話才行。」醫生說。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