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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霓裳

  心蔚一眼就愛上了這間公寓。

  在老房子第三樓,一房一廳,地方不大,剛夠用。還有一個小小露臺,樹影婆娑,是那種茱麗葉問「羅蜜歐你為何偏是羅蜜歐」那種露臺。

  心蔚立刻同經紀說:「我租下來。」

  也不管銅管是否完好,水廁可還通暢。

  年輕人做事就是這點爽快,一定要等很久很久之後,吃過無數的虧,不回首也是百年身的時候,才學會謹慎小心,步步為營。

  心蔚此刻大學剛畢業,承繼了一點點遺產,足以傍身,於是找了份喜愛的工作,買了輛敞蓬車,同時,在今日,租下這間公寓。

  她找人粉刷一下,打了蠟,就搬進去。

  用前衛傢俱!沙發看上去似床,床看上去發沙發。

  心蔚笑著同自己說:唷,只少個知心男友。

  這件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是她首宗心事,看樣子只好暫擱一旁。

  喝完一杯茶,心蔚打算把行李箱裡的衣物整理出來。

  心蔚脾氣同時下一般年輕女郎有點分別,三隻大形箱子便裝下她四季服裝,由此可知,她替換的衣裳一點不算多。

  她把箱子平放在床上,打開。

  然後,她拉開壁櫥的門,打算把衣服一件一件掛好。

  但是衣櫥門一拉開,心蔚楞住,裡邊滿滿一櫃衣服,沒有空位。

  怎麼會?

  心蔚馬上想:之前一任房客,沒有把衣物帶走。

  這並不是出奇的事,社會富庶到極點,人們習慣扔東西,反正隨時可以買到更好更漂亮的,奢侈些何妨。

  心蔚大喚可惜。

  現在,她必須將別人的舊衣服先取出來。

  她把那些舊衣捧出櫚床上,一看,不由得惋惜起來,這怎麼好算舊衣?這些衣服不但簇新,一件件且名貴之極,顏色款式都極之文雅,至多穿過一兩次。

  心蔚雖然不愛穿,但是對霓裳的價值卻略知一二,這些衣服,每一件都是銀行區中級職員半個月薪水。

  誰,誰那麼闊綽?

  心蔚躊躇,衣服都是三十六號,剛巧同她是一樣尺寸。

  她到客廳去撥電話給經紀。

  「小王,前任房客有衣服沒拿走。」

  那小王一怔,「是嗎!他已經移民加拿大。」

  「不是他,是她,滿櫃是女裝衣服。」

  小王說:「我再清楚沒有了,前任房客姓唐,單身漢,不是女客。」

  「那麼,他一定有個愛穿華服的女朋友。」

  小王笑,「也許,此刻已人去樓空。」

  「我怎度處置那些衣服?」

  「人一走,茶就涼,扔掉它們。」

  「人家來討還怎麼辦?」

  「笑話,怎麼討?這個城市是講法律的。」

  心蔚沉吟片刻。

  「如有猶疑,把它們扔進紙箱,我派人來拿。」

  「好的,就這麼辦。」

  心蔚回到臥室,繼續整理衣物。

  衣櫥中有一件晚裝是灰紫色的,取出一看,簡直似一團輕煙,心蔚好奇,這樣的衣服,怎麼個穿法?

  忽然有一個細小的聲音鑽入她耳朵:穿上看看。

  穿上看看?

  這是別人的衣服!怎麼可以胡亂穿。

  可是那聲音又說:這批衣服現在屬於你了,你是它們的新主人。

  心蔚驀然抬頭,誰,誰在說話?

  她隨即失笑,這間屋子裡只得她一個人,當然是她自言自語,同自己說話。

  好,就穿上看看吧。

  心蔚還是頭一趟穿這種時髦的衣裳,只見左披右搭,一層層,一疊疊,終於拉上拉鍊,一照鏡子,她呆住,竟這樣合身,這樣好看!

  每一層料子都有作用,輕盈地貼身上,神秘而別致,心蔚忍不住說:「現在我明白為什麼女人肯花那麼多錢穿衣服了。」

  平日,她最喜歡的衣服是卡其褲與白襯衫。

  她穿著那件輕羅衣在客廳中兜一個圈子,正想將它除下,忽然之間,電話鈴響了。

  心蔚忙去接聽。

  那邊是一個年輕男子,聲音愉快活潑,「曼曼,今晚落陽道一號的派對你一定要來。」

  心蔚立刻說:「對不起,你打錯了。」

  「曼曼,曼曼,曼曼,你還在生氣?」

  心蔚大奇,「此地沒有曼曼這個人,你弄錯了。」

  誰知那陌生人說:「曼曼,別小器,快來,穿那件灰紫色的紗衣,配銀色涼鞋,曼曼,我最喜歡那件衣服。」

  心蔚張大嘴,混身寒毛豎了起來。

  她失聲,「你是誰!」

  他怎麼可能知道她有這件衣服?

  「曼曼,我們等你。」

  「喂喂喂,你倒底是誰?」

  那人無奈,「你不知道我是誰?算了,曼曼,原諒我吧,多年老友了。」他掛了線。

  心蔚用手掩著胸口。

  他叫她曼曼,他叫她穿著這件衣服赴會,不可思議地,他把她當作另外一個人,電話號碼是方心蔚的,公寓也是方心蔚的,她不是曼曼,她是方心蔚。

  心蔚跌坐在沙發裡,這時,她又聽見了那小小的聲音:去呀,去那個派對呀。

  心蔚訝異,她根本不認得那些人,怎麼去與他們共同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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