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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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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小姐,你聽我說幾句話好不好?」他哀求,「我已經走投無路了,你幫幫忙,行行好,我上有八十歲老娘,下有三歲孩兒,你總得聽我說完這幾句話。」 我這個人一向吃軟不吃硬,聽他說得實在可憐,歎了一口氣,攤開雙手,我說:「我跟你說過一千次,我不能幫你。」 他幾乎要哭,「寶琳,」他說:「太陽報已給我下了最後哀的美敦書,如果我再沒有成績拿出來,他們要開除我。」 我說:「那麼是你不夠運。」 「馬小姐,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他仿佛要跪下來,「你行行好。」 「你想我怎麼做呢?後天我也得回家了,你不會跟著我去香港吧?」 「我們還有 兩天時間,馬寶琳,你聽著——」 「我才不要聽你的話,」我說:「你這人有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可以見一見比亞翠斯。」 「什麼?」我幾乎懷疑我沒聽清楚。 「我可以代你約她出來,據我所知,她也非常想見到你。」他的眼睛發光。 「我們為什麼要受你利用?」我反問。 他得意地說:「因為你們兩個人都有好奇心,就少個中間人。」 「你憑什麼找到她?人家是女勳爵,又快做太子妃了。」我不相信他。 「小姐,無論如何,她也是個女人,是不是?」 「人家很聰明的,」我夷然道:「才不會受你騙。」 「你要賭一記?」他問我。 我端詳他,他這個人,雖是無賴,但卻盡忠職守。「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高爾基。」他說。 「你還會不會寄律師信給我?」我問。 「不寄了,我們握手言歡,馬小姐,我們都是老朋友了。」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啼笑皆非,「誰是你的老朋友?你這個人,油腔滑調,簡直是個混江湖客,告訴你,你這種態度,只能敷衍得一時,終久被人拆穿了,就不值一文。」 高爾基坐下來,眼珠像是褪了色。「我能做什麼呢?我父母是白俄,在中國哈爾濱住過一個時期。然後在上海坐船到歐洲,帶著七個孩子混,我又不愛讀書,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我覺得非常慚愧,但是我體內已充滿敗壞的細胞,不懂掙扎向上。」他的頭越垂越低,他繼續在我身上使軟功。 「呵高爾基,你真是……」我非常同情他。 「進太陽報已一年了,」他用手托著頭,「若不是拍得一張蒙納可公主與新歡羅薩利尼的泳裝照,早就捲了鋪蓋了。」他就快要把我說服了。 「可憐的高爾基,你父親何以為生?」我問。 「父母是酒徒,我母親還是女大公呢,貴族,哼,誰不是貴族?時代變遷,帶著名銜逃難,又特別痛苦。」 高爾基說:「母親患肺病,在家也穿著以前的紗邊跳舞衣,舊了破了臭了之後,仍然掛身上,看著不知多麼難過。」 我明白,我也聽說過有這種人。 「我的前半生就是這麼過的。寶琳,如果你與比亞翠斯見面時,肯讓我在一旁,我真的感激不盡,我就開始新生命,給我這個機會好不好?」 「不可能,你這一寫出去,我對不起他們一家。」我說。 「可是他拋棄了你呀。」高爾基挑撥。 「拋棄有很多定義,我不認為如此。」我微笑。 「阿Q精神。」他蔑視我。 「你怎麼查到的?」我不怒反笑道:「我是阿Q指定的未來掌門人。」 「你想不想見比亞翠斯?」他又言歸正傳。 我點點頭,「想到極。」 「我給你引見。」 「如果她會上你的當,我也不怕上你當。」我豁出去了。 他翹起大拇指,「有肝膽的好女子。」 我問:「什麼時候?」 「我現在馬上去安排,」他興奮的說:「這將是我事業上的轉折點。」 我根本不在乎,我不相信他辦得到。 他走了之後,B3來敲我房門,我責備他:「你走到什麼地方去開小差的?」 他答:「我……我去買足球獎券。」有愧於心的樣子。 「疏忽職守,開除你,」我罵:「你以為你會中獎?」 他聽得什麼似的,呆站著,「我……我才離開十分鐘。」 「十分鐘可以轟炸一個城市至灰燼,你知道嗎?」 我歎口氣,「出去吧。」 我不得一刻寧靜,電話鈴一下子又響起來。 「寶琳?」 「是。」我問:「是愛德華?」 「寶琳,你不會相信,比亞翠斯來過,她請我陪著她來見你——怎麼一回事,你約見她?」 我「霍」地坐直了身子,看樣子高爾基真有點辦法。 「是,我約見她。」 「有這種必要嗎?」愛德華很為難。 「如果她願意的話,為什麼不呢?」我說。 「也好,萬一母親責怪起來,我可以說是她逼我的。」 「滑頭小子。」不用看見也知道他在那裡吐舌頭裝鬼臉。 我說:「約在什麼地方?」 「你不是說在多薩路公園門口的長凳附近嗎?」愛德華問。 「好,半小時後在那裡等。」我掛上電話。 我正換衣服,電話鈴又響。是太陽報的那二流子高爾基。 「你真有一兩度的。」我說:「但屆時全個公園都是保鏢,你當心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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