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薔薇泡沫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第二天清晨,梵妮莎親自為我捧早餐進來,還有一大束紅玫瑰。

  「親愛的,」她坐在我的床頭,「占姆士送花來。」她穿著桃子色的露胸緞長袍,簡直是性感女神的化身。

  我說:「我是鄉下人,非得刷了牙才能吃東西。」順手攤開報紙,頭一版便看到占姆士的照片。

  梵妮莎連忙搶過報紙,她說:「占姆士真人比上照好看。」

  我默然,注視他照片身邊的那個人。

  「來,起床打扮打扮,在巴黎,如果不是從早玩到晚,簡直辜負了好春光。」

  我掀開真絲被起床。

  「我介紹你見菲臘,」梵妮莎愉快的說:「他是個可人兒,你會喜歡他,他的一管鼻子長得跟占姆士一模一樣。」

  我披上袍子,覺得自己簡直與梵妮莎混得成一家人了。

  菲臘也不過只比占姆士大兩歲,他比占姆士更加公子哥兒,且少了那份老成,他過來吻我的臉頰,又吻梵妮莎。

  他閑閑的態度使人以為他認識我已有一段日子。

  他說:「占姆士最近風頭勁得很哪。」

  梵妮莎說:「你這個討厭的人,離了那邊,又捨不得那邊,若不是他們天天伸長脖子等我倆分手,我早去跟了阿拉伯油王了。」

  一早便打情罵俏,很有生活情趣的樣子。我只是轉動著茶杯杯子,不發一語。

  菲臘凝視我,「他們東方人的眼睛,陰沉沉的,裡面仿佛有三千年的歷史,再也看不透瞧不明白的。」

  我抬起眼睛,仍然沉默,在遇見占姆士之前,我不過是一個活潑的平凡的職業女性,現在我已成了半個傳奇女人。女人的時價朝晚不同,視她們身邊男人的身份貴賤而定。

  菲臘說:「寶琳,你不用緊張,日子久了,你會發覺,我們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一樣為瑣事擔心,一般的舉債渡日,貪圖享受,舉例我本人來說,實在跟市面上的二流子毫無分別。」

  菲臘吐吐舌頭,「我們兩個在巴黎的名譽壞透壞透,但人們仍然敷衍我們……虛偽的大千世界。」

  我明白,這些人是害怕菲臘會忽然得勢。在香港,放太子帳的人也多著。

  下午梵妮莎陪我去買衣服。在著名的時裝屋內,模特兒穿著最新的時裝在廳堂中衛少數的顧客表演,梵妮莎興奮地指指點點,向我推薦,其實她不知道,我身邊一個錢也沒有。

  英俊瀟灑的時裝設計師來到梵妮莎身邊,她與他耳語,瞧他們的眼神,就知道在議論我,我一笑置之,既來之則安之,樂得增廣見識了。

  那位象電影明星般的設計師立刻對我另眼相看,蹲在我身邊為我解釋:「這件金黃的羊皮迷你裙是最新的,用途廣泛,適合夜間也適合日用,柏隆瑪畢卡索有一件。」

  梵妮莎在一旁聽了便訕笑:「她穿了我們也得跟著穿?她爹穿過又不同。」

  我心情再沉重也笑出來。

  設計師知道說錯了,很嗲的推梵妮莎一下,我這個人的小家子氣露了出落,看不慣,頓時皺皺眉毛,梵妮莎看到了,便建議去吃茶。

  我已覺得百般無聊,這種生活完全不適合我——漫無目的,吊兒郎當,在一個陌生城市中,舉目無親的糜爛下去……

  菲臘見到了我,立刻知道我不開心,很知趣的問:「思家嗎?」跟著說了許多笑話。

  他們如此哄著我,也不外是因為占姆士的緣故。

  我勉強笑道:「你們的食譜仿佛只包括魚子醬與三文魚及香檳。」

  梵妮莎笑說:「伊想念雜碎及咕嚕肉呢。」

  侍者將菲臘請了過去聽電話,菲臘匆匆回來跟我說:「寶琳,占姆士來了,你快跟我走。」

  「叫他來這裡。」我抬起眼說。

  菲臘先一怔,顯得不耐煩,隨即按捺這性子輕輕跟我說:「他不方便露臉,你總得多多體諒他。」

  我無言,因他說的也是實話,我跟了他去。

  梵妮莎笑吟吟地,「菲臘,別讓她勾引你呵。」

  雖是笑話,我覺得非常刻薄,心中不悅。

  占姆士在公寓等我,我已有太多的話要對他說。

  菲臘知情識趣的退開,臨走之前向我們眨眨眼。

  我發牢騷,「你的表兄象一名龜公,他手下的紅牌亞姑是梵妮莎,現在幾乎要把我也收入麾下,編一部應召的名冊。」

  占姆士駭笑,一邊輕輕掌摑我的面孔,「你這張嘴。」

  「我不想與他們在一起,」我悶悶不樂。

  「且慢訴苦,先讓我看清楚你。」他握住我肩膀。

  我看著他的栗色頭髮,伸出手來,摸摸他的頭,他苦笑。

  「你母親可好?」我問。

  「她幾乎扼殺我。」

  「不是我?」

  「她是個黑白分明的女人。」占姆士笑,「冤有頭債有主。」

  「你呢,你的馬球比賽克順利?」我客氣的問。

  「尚可。」他雙手繞在背後。

  「聽說你是世界十名好手之一呢。」越來越陌生。

  「我們為何說些這種話?」占姆士苦惱地反問。

  我輕輕問:「我們應當說些什麼?」

  「寶琳,讓我們開開心,渡過這兩天。」他懇求說。

  「你有兩天假期嗎?」我問:「那兩天之後呢?」

  「寶琳——」他轉過身子,我對他那寂寞的背影至為熟悉。

  我心軟了,「占姆士,我陪你至你大婚,好不好?」

  「好。」

  占姆士轉過身子來,「現在連我未婚妻都知道這件事了,有沒有大婚這件事尚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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