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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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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擠擠眼睛,「你清楚我大哥,倒是比我大嫂更透剔。」 「告訴我,你未來大嫂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好奇。 「一個稍遇刺激,便咯咯亂叫拍起翅膀的小母雞。」 我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她實在太年輕無知,而大哥實在太老成持重,站在一起,非常可笑,上星期合家去參加表弟的婚禮,在教堂門外,大哥站得似一尊石像,而她卻不停東張西望,按帽子撥裙子,母親立刻皺起了眉頭……」愛德華說得活龍活現。 我笑說:「瞧,堂堂一個女勳爵,在你們嘴裡尚被詆毀得這樣,嘖嘖嘖,將來說起我,還不知道不堪如何呢?」 「誰敢說你壞話?」愛德華講得誠心誠意,「女勳爵不過是世襲的,又不需要品德學問,就象我,說不定時個壞小子。」 我看住他,只好笑。 「大哥年薪才二十九萬美金,據說在香港,做小生意也不止賺這個錢,你既不是為他的財,那一定是喜歡他的人,是不是?」 我不答。 「但是他這個人是出名的討厭,沒有人喜歡他,你為什麼是例外?」 我笑吟吟說:「你打聽這些,不是想得了消息出賣給小報吧?」 「毫無疑問,你是個漂亮的女郎,連母親都說,你的美貌使她不忍太過責怪占姆士……」 「你的話真多。」但不討厭,「而且誇張。」 「我則喜歡你的膚色。」他凝視我。 「皇室婚禮進行得如火如荼了吧。」我問他。 他裝一個鬼臉,「真象做一場戲,我發誓當我結婚時,要娶個我所愛的女子。」 我不響。過一會兒我說:「那個被你所愛的女子,不一定是幸運者。」 「告訴我,你如何會喜歡占姆士,他是那種每朝七時三十分起床,夜夜不過十二點便上床的人。」這小子不肯放過我。 我拒絕回答。 「他的嗜好是閱讀、看電視、作水彩畫與烹飪,你聽見過沒有?多麼乏味。」愛德華作一個暈厥狀,「他的車子是愛斯頓馬田與福特,多麼老土——你真的想清楚了?」 就在這時候,占姆士推開大門進來,我驚喜,而愛德華卻沒有發覺,猶自滔滔說下去。 我強忍著笑,知道立刻有好戲看。 「他最喜歡的作者不過是亞歷山大蘇森尼律,他最心愛的玩具是一具電視錄映機,他說話前先舉起食指,上唇不動,笑得象氣喘,時常掛住虛偽的微笑,神經質地握緊雙手,又鬆開雙手,右手常伸入左手袖口,像是在摸索一條不存在的魔術師手帕。」愛德華說得眉飛色舞。 冷不防占姆士暴喝一聲,從他身後撲向前,捏住他脖子死命搖晃。 「扼死你,扼死你。」占姆士大叫。 愛德華嗆咳,死命掙扎,兩人滾在地下。 我笑嚷:「宮庭大慘案,喂,謀朝篡位,不得了,救命,來人,救命。」 他倆站起來,占姆士猶自不放過他老弟。 「你想怎地?在我女人面前說我的壞話。」 「這些全是事實。」愛德華不服帖。 我說:「你們兩個都給我坐下。」 占姆士猶自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愛德華辯。 「愛德華,我有重要的事跟寶琳商量,你快回去,當心母親剝你的皮。」 愛德華反唇相稽,「不知道是誰的皮就快要掛在大廳牆上做裝飾呢。」 我說:「愛德華,你別盡打岔,占姆士真有話跟我說,我們改天再見。」 愛德華默默站起,他對我說:「寶琳,我知道大哥喜歡你的原因:只有你把我們當人看待。」 他轉身走開。 隔了許久,占姆士說:「愛德華這話驟然聽來好笑,實則上無限辛酸。」 我斟給他一杯占酒加蘇打水。「可是要叫我走了?」 「寶琳。」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你母親震怒了?」我輕問。 「我連保護一個女人的力量都沒有。」 「不是沒有,」我說:「代價太大了,何必呢。」 「我會送你走。」他低頭。 「很好,你隨時通知我,我只需要十五分鐘收拾雜物。」 「寶琳——」他抬起頭來。 「什麼?」我說:「我們還是好友,你有話盡說無妨。」 「寶琳——你竟沒有怨言?」 「生活中充滿了失望,我已經成習慣,我從來不是一個任性的人,好勝與倔強或許,但從不任性,而且最重要的是,占姆士,從頭到尾,我們的關係建立在友誼上,是不是?」我的手按在他肩上,不知怎地,心中非常心酸。 「後來我向父親求情——」 這是意外,我抬起頭。 「父親出乎意料的同情我,我們尚有兩個星期時間。」 「占姆士,我想我還是早兩個星期走的好,」我溫和的說:「不見得你尚會邀請我參加你的婚禮。」 「再施捨一點點快樂給我,」我忽然懇求,「我這一生中,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彷徨。」 我連忙說:「但是占姆士,我也一直很喜歡你這個伴,清別說到『施捨』這兩個字,若你只是普通一個富家子,說不定我就嫁予你,乖乖地在家享福,但現在這種情況,為了保護我自己,我不得不替自己留有餘地。」 「我只是一個懦夫。」 「大勇若怯,」我說:「大智若愚。你的情意我心領了,難怪你母親要生氣,我並沒有守諾言,她大概也猜到我是故作大方,根本沒有可能實行這個諾言,你立即送我走吧。」 「我辦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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