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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這次占姆士沒有勸慰我。

  我拼命想停止哭泣,卻又止不住。終於用手掩住了臉。

  占姆士輕輕的說:「我想留下來陪你兩個禮拜,一個工人也有權拿假期,我覺得你現時情緒不佳,有朋友陪你說說話會好些。」

  我騰出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謝謝你,占姆士。」我哽咽的說。

  「我同他們去請假。」他說:「晚上接你出去坐船,看滿天的星星,喝香檳吃魚子醬。」

  「你坐船還沒坐怕?」我問。

  「你吃飯怕不怕噎死?」他笑問:「振作一點,寶琳,七點半我來接你。」

  「那只船叫什麼?」

  「仍叫『莉莉白』。」

  「為什麼有這個稀罕名字?」

  「那是我母親的小名,幼時她念不正自己的全名,管自己叫『莉莉白』了。」

  我莞爾。「她愛你?」

  「是,但永不會縱容我。」

  「對你們家庭來說,你陪我去坐遊艇,也算是放縱了吧?」

  他笑而不答。

  我送他出門,他的司機投給我一個好奇的眼色,然後畢恭畢敬的替主人拉開車門。

  我在報攤買了一大疊漫畫回家去讀。

  南施買了水果來看我,她替我將水果貯入冰箱,囑我天天吃。

  「怕我便秘?」我問。

  她笑我粗俗,又問我悶不悶。

  我坦白告訴她,因有占姆士的緣故,日子好過得多,占姆士是那麼體貼。

  我告訴南施,這個人具有影響力。「或許他是貴族,只是他不願說。」

  「什麼貴族?」南施動容:「子爵還是伯爵?」

  「我沒問。」我咬一口蘋果。

  我扭開電視看新聞,南施要去熄電視,我不讓她那麼做,「你管我!」我白她一眼。

  電視新聞報告員說:「……王儲今日上午訪問屬下電器廠,對工人備致關懷,又問及生活境況——」

  我笑:「官樣文章,他回到皇宮去後三十年,這些人仍然在那裡捱,關懷有什麼用。」

  新聞片映到王子身上, 鏡頭pan上他的面孔,招風耳,大鼻子,我看在眼中,張大嘴巴,一鬆手蘋果掉地上,碰到南施的腳。

  她雪雪呼痛:「你作死?」

  我扭響了電視機的音浪。

  「……占姆士王子將于明日離港,結束為期三日的訪問。美國亞蘭他州謀害超過二十名黑人兒童之兇手仍然在逃——」

  我關了電視,跌坐在沙發裡,耳畔先是「嗡」的一聲,隨即冷靜下來,設法將混亂的思潮在最短的時間內歸納好。

  我終於知道他是誰了。

  我真笨,反應真遲鈍,早該知道他是什麼人。

  南施問:「寶琳,你怎麼了?臉上怎麼變成蘋果綠?」

  我喃喃說道:「我的媽。」

  南施搖搖我的肩膀,「喂,中了邪?」

  「大姐,你知道占姆士是誰?」

  「誰?」

  「占姆士王子。」我的聲音如做夢一般。

  南施拍拍我肩膀,「寶琳,你累了,你的精神猶未恢復,我知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但你的美夢未免做長了,當心點好。」

  「剛才電視新聞上有他!真的,南施。」我帶哭音,「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只招風耳二十裡路外都認得出來,他還穿著上午那套陳皮西裝,條文暗色領帶,我錯不了,你相信我吧。」

  這回輪到南施發呆,「真是他?」

  「真的。」

  「我的天。」

  「可是他怎麼自由出入你的家?沒有可能他應有成打的保鏢跟著才是,」南施吃驚說:「還有,他明天就要回去,寶琳寶琳,這次事情可真的攪大了。」

  「一會兒七點半他會來接我,」我說。

  「我的天。」南施說:「我的手在冒汗,喂,怎麼竟會這樣刺激?」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我說。

  我說:「難怪有人要把他的頭炸掉,大姐,我想我應停止見他,你說是不是?」

  「說得很是,他是王子,你是平民,且又是東方人,寶琳,避開她,捲入這種風潮裡是很可怕的。」

  「我該躲到什麼地方去好?」

  「七時半與他說再見,明日動身去他國旅行。」

  「他會找到我的。」我說。

  「避得一時是一時。」南施說:「你並不想做他的情婦吧?這種可能性也不會大,既然他已經答應替你鋪路,見好就應該收手,咱們是當機立斷的時代女性,快別猶豫。」

  說得是,我屯一口涎沫。

  「可是我要等史提芬的長途電話。」

  「別替自己找籍口,老史他不娶你娶誰?」

  我緩緩坐下來,燃著一口煙。

  心中有種悲涼的感覺,占姆士對我那麼好,關懷備至,短短數天,我也覺察得到咱們兩人的關係決不止此,可是現在情形不一樣了。

  他是占姆士王子。

  我?我只是馬寶琳小姐。

  我靜靜吸著眼,忽然心如止水。

  一切已經結束,完了,我想,完了。

  南施將我的神情看在眼中,她輕輕問:「為什麼這麼難過?」

  我不答,自覺整個人已經落形,再也不能滑稽說笑。

  南施細細聲問:「你不是愛上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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