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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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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姆士來到的時候,我剛在盤算應如何把我準備好的辭句表達出來,他先開口。 「惠爾遜那老貨來過了?」他無限的懊惱,「他專門壞事。」 惠爾遜,啊是,惠爾遜,我竟忘了。 「他對你說什麼來著?」占姆士扶著我的肩膀。 「我原以為他會用錢來收買我,叫我離開你,誰知道他只出示一塊七彩的破銅破鐵,我擱那兒。」我奴奴嘴。 「他有沒有無禮?」 「沒有,」我想一想:「也許有,我不知道,出來做事這麼久,感情非常麻木,並不分得清人家有無刻薄我怠慢我,有句俗語叫『吃虧就是便宜』,日子就是這麼過的,怎麼計較?」我苦笑。 「你仿佛受了很大的委曲。」他很痛心的模樣。 「很大是不見得,」我微笑,雙手抱胸前。每當我覺得要保護自己的時候,我便用這個姿勢,在剛才一刹那,我覺得自己一點安全感也沒有,隨便什麼人,愛上來侮辱我就上來了。 「惠爾遜是我們家老……老幫手,你別介懷。」占姆士仍然著急。 占姆士真是個好人。 我囁嚅的說:「占姆士,你答應過會助我一臂之力。」 「是,」他關注地探過頭來,「你說呀。」 因其態度誠懇專注,忽然之間我不覺得他為人古板遲鈍,又長著招風耳、大鼻子了。 「占姆士。」 「說呀,」他很溫柔,握住我的手,「不要緊的,如果你要我為你做牛做馬,我會拒絕。」 我開口:「很明顯,你來自一個有古老傳統的國家,這次你特來探訪我我很感激,但你的家人已開始擔心——中國是神秘的國度,那女郎也許受過西方大學教育,但說不定她一樣會落蠱——是以我想我們已受到了干涉,」我停一停,「我對你沒安著好心腸,如果你做得到的話,」我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可否答應一聲?」 說完了我紅著臉,自覺身價貶值:開口求男人,前所未有的事。 占姆士靜靜聽我說完,非常失望的問:「就這麼多?可是你不說我也都為你準備好了,凡是我家人面所到的地方,我都已一一關照過,只要你令牌一取出來,通行無阻。」 「是嗎?」我抬起頭問:「你已經封了我做聖姑嗎?」 他仍然握緊我的手,「我以為,你會要求我娶你。」 「嫁娶?」我倒抽一口冷氣。 他說:「我想我已經愛上你呢。」 「愛上我?」 他略為不悅:「你怎麼說話象空谷回音?」 「我太驚異了,」我說:「你說你愛上了我?」 「有什麼稀奇?」他很同情自己,「你美麗你善良你純真,你救我的時候,又不知我是礦工抑或是……王子。」占姆士說。 「世界上美麗善良的女人起碼有三億個。」我微笑。 「可是獨獨你救了我的性命。」 「是,我不否認我們之間有這個緣分。」 「你不覺得我會是個好情人?」他天真的問。 我嗤地一聲笑出來。 「寶琳!」 我說:「我幹嗎騙你呢,你並不是一個性感的男人,你知道性感——唔——」我做個陶醉的樣子。 他既好氣又好笑。 「你又沒有一張可愛的嬰孩臉。」我笑。 「我總有點好處吧?」 「有,你有一顆高貴的心。」 「高貴的心。」他喃喃說。 「不過一個訂了婚的男人四出尋找情婦,那顆心會貶值。」 他不響。 我將那枚勳章配在胸前,「如何?」 「別笑,我們會為你正式舉行一個儀式,得到這個獎章的人,全世界不超過十個。」 「你有什麼資格頒獎給我?」我反問。 「傻蛋,傻蛋,你還不知我是誰嗎?」 「你是誰?」我瞠目的問。 他在我的小客廳內踱步,雙手反剪在背後。 「你不看報紙的嗎?」他問:「電視新聞?」 我說:「呵,你還上過電視?演默劇?」 他轉過頭來,溫柔地笑,「這就是我愛你的原因,你從來不給好臉色我看。」 我替他整理領帶,「佛洛依德稱這種情意結為被虐狂。」 「一個人走到某一處,就聽不到真話了。」他說。 「高處不勝寒。」我點點頭,「但是你的未婚妻應該對你老實。」 「她只是一個孩子。」占姆士說:「什麼也不懂。」 「她幾歲?」我說。 「十九。」 「你呢?」 「三十三。」 「差這麼遠?」我詫異,「簡直有代溝呢,我明白了,這裡也有大富人家選媳婦具同樣品味:要年輕、天真、貌美,最好略略遲鈍、無主見、沒太大的知識,因為這類女孩子易受控制,是家庭中最佳道具。」 「寶琳,你實在聰明,一針見血。」 「十九歲,」我搖搖頭,「你是她第一個親吻的男人?沒有歷史,沒有過去,沒有所謂污點,沒有經驗,整個人像一堆新鮮的膠泥,你愛把她塑成什麼樣子都可以。」 占姆士的聲音低下來,「正是如此。」 「當心,她會長大,翅膀成長的時候,情形便不一樣了。」 「她飛不了,我亦飛不了。」占姆士喃喃的說。 「我很替她開心,小女孩很容易滿足,有吃有玩又有漂亮衣服穿,給她的聘金又不會少……」說著我的鼻子開始發酸,不知怎地,也不覺有何傷心之處,忽然眼淚就急促的淌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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