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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第五章

  薔色只得隨身兩件行李,跟著利佳上到飛機場。

  她忘記告訴耳朵幾時走。

  朵來找她之際,只看到人去樓空。

  告訴他:「薔色今早已經走了。」

  空房間還未有人來收拾,角落有她丟棄的玩具熊及上課時間表。

  耳朵珍重地拾起,藏到懷中。

  他忽然哭了。

  這真真確確,是他的初戀。

  可是她只把他當作一雙耳朵。

  幸虧沒把真姓名告訴她,那樣,反而可以使她對他留有印象。

  那讀醫科的男孩是誰?他叫耳朵,真姓名是什麼?不知道。

  畢竟已經超過廿一歲,知道世上還有許多其它重要之事,稍後,耳朵沒精打彩的走了。

  他還是低估了薔色。

  她幾乎一離開就忘記當地所有事情,包括耳朵與眼睛在內。

  利佳上在飛機上不停喝酒,並且咕嚕:「人類花的飛行時間實在太長。」

  薔色想一想,「應當說,人類該慶倖終於可以飛行。」

  「可見你還是樂觀。」

  薔色溫柔地看著他:「你何嘗不是。」

  甚至綺羅也一絲不見頹廢。

  他們略為收拾行李便上船去。

  在遊輪上,薔色遇見幾個年紀相若的年輕人,成天來找她一起玩。

  綺羅說:「薔色人緣好。」

  薔色笑說:「在船上打困籠,沒有選擇。」

  她總是匍伏在繼母身邊,侍候她。

  綺羅反而胖了,面孔有點虛腫,雙目畏光,通常坐在陰涼之處。

  一日,船經過愛琴海,眾皆為那蔚藍驚豔,綺羅忽然輕輕對薔色道:「我夢見死亡。」

  薔色一驚,可是不動聲色,「是否似傳說中身披長袍手執鐮刀的骷髏?」

  「不,是一個好看的小女孩,與我討價還價。」

  薔色納罕,「有這種事?」

  「是,我同她說,我有一事不放心。」

  「何事?」

  「我擔心你的歸宿。」

  「我會得照顧自己。」

  「你父親將你託付給我,薔色。」

  「沒有人做得比你更好。」

  「我同死亡說:要我跟你走亦可,但是你要讓我暝目。」

  薔色企圖顧左右而言他,「一般是一片海水,為何愛琴海特別蔚藍?真無道理。」

  綺羅不為所動,自顧自說下去:「她道:「你不必擔心,我同你說兩句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薔色鼻子都酸了,無暇細聽,她自問自答:「傳說這藍是因為伊卡勒斯掉到愛琴海裡溺斃的緣故,他穿上蠟與羽毛製成的翅膀,飛上天空,可是太過接近太陽神阿波羅,翅膀融掉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

  這時利佳上走過來,「兩位女士,甲板這個角落風大,請移玉步。」

  她們跟他進艙。

  「兩位談些什麼?」

  綺羅說:「死亡。」

  薔色答:「愛琴海。」

  利君接上去:「這真是個優美的譯名。」

  薔色用手托著腮,「不知是誰的傑作。」

  「其實甚至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又何嘗不好聽。」

  綺羅說:「似乎無人願意拾起我的話題。」

  利佳上看著妻子,「你能夠怪我們嗎?」

  綺羅索性說:「地中海一名才最美。」

  薔色笑:「波羅的海最奇怪,可惜沒有香蕉的海或是橘子的海。」

  可是說到這裡,薔色不由得緊緊摟住繼母。

  這時幸虧那班年輕人來找薔色。

  「咦,薔色,你怎麼哭了?」

  薔色霍一聲站起來大聲喝罵:「誰哭了?你才哭!」

  他們見她心情不好,一哄而散。

  其中一名留了下來。

  他叫鐘藉良,一看便知是個混血兒,高大英俊,年輕稚氣面孔充滿對薔色的仰慕。

  當下薔色對他說:「你也是,去去去。」

  他笑著說:「我去看看網球場有無空。」

  他走了,利佳上說:「薔色,這男孩不錯。」

  薔色是由衷納罕,「同別人沒有什麼不同呀。」

  利佳上倒抽一口冷氣,由此可知,她身邊不知幾許裙下之臣。

  綺羅喃喃說:「奇怪,不知什麼樣女子嫁外國人。」

  薔色完全同意:「與他們越熟,越覺得是完全另外一種人,喝杯茶跳只舞不要緊,可是天長地久那樣生活,還要養孩子,如何適應?」

  「而且,有無必要作出那樣大的犧牲?」

  利佳上見她們公然談外國男人,也就放下心來,總比討論死亡的好。

  薔色說:「不過,他們的身段真正好。」

  利佳上豎起耳朵。

  綺羅微笑,「是,那是不同的。」

  薔色贊道:「那真胳臂是胳臂,腰是腰,高大壯健,無論多粗線條的女子站在他們身邊,都變成依人小鳥。」

  利佳上駭笑,沒想到男性的身段也會被她們評頭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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