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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林先生有家眷嗎?」

  「有時假裝獨身是一種樂趣。」

  「那,不太好吧。」

  綺擢為這天真的說法笑出來。

  她們回到家,利佳上卻飛律北歐開會去了。

  綺羅說:「我知道這種事遲早會發生,待我退下來之際,該他神龍見首不見尾了,我結果變成空守閨房的怨婦。」

  已經八月了。

  薔色渴望回到宿舍去。

  那裡才是她的世界。冷冷的窗戶,雨水如一個人的眼淚在玻璃上掛下,呵氣成霧,一到九月便能穿上厘大衣帽子,脾氣可以名正言順跟著天氣壞。

  她不喜歡這個沒有四季的都會。

  誰要是坐在這繁華功利城市豪華住宅的窗臺上看雨,會被人誤會是十三點。

  那一日早上,薔色在閱報,忽然聽得綺羅叫她。

  薔色放下報紙立刻趕去寢室。

  綺羅披著白色毛巾浴袍,頭髮濕瀌瀌,有點心急,「薔色,你來替我看看。」

  薔色馬上用毛巾替繼母擦頭髮,「什麼事,哪裡不對?」

  綺羅脫下一邊浴袍,指著左胸,「這裡,這裡有點不妥。」

  她舉起手,胸前硬塊不明顯,可是腋下囊腫,肉眼可見。

  薔色心情沉重,可是臉上微微笑,「緊張什麼,讓我看看。」

  她輕輕去碰那地方。

  然後,替綺羅穿好衣服。

  半晌她說:「我替你約醫生。」

  綺羅呆一會兒,才說:「快去。」

  來到客廳,接到利佳上的電話。

  她很簡單地問:「你在何處?」

  「赫爾辛基。」

  「快點回來。」

  利佳上並沒有多問,「我下午可以走。」

  薔色把電話接給綺羅。

  醫生至快待下午才有空。

  到了診所,例牌人山人海,她們已算特權份子,拔號搶先見到醫生。

  醫生態度倒是很好,嗯嗯連聲,並非太緊張,「這裡是脂肪瘤,可以拿掉,也可以任它存在……可是結論是「你儘快入院,我幫你在腋下抽樣檢查。」

  薔色一聽,懊惱到極點,胸口鬱塞,想跑到街上去大叫洩憤。

  可是面子上一點也不做出來,只是輕輕說:「我們實時去辦入院手續。」

  綺羅忽然轉過頭來凝視她,眼神明澄得像個幼兒,薔色一言不發,與她緊緊擁抱。

  利佳上趕回來,先與薔色碰頭。

  看到她神色無異,本想放心。

  但是且慢,這女孩子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況且又到英國去了那麼久,想必又學到了英國人的深沉。

  單看表面,實無從辨別真偽。

  他問:「事情怎麼樣?」

  「開頭以為是乳癌。」

  「結果呢?」

  「淋巴腺出了事,已有五處佈滿壞細胞。」

  「那可算嚴重?」

  「醫生說只是初發。」

  利佳上用手掩著臉,「現在我開始明白為什麼大部份家長都希望子女肯做醫生,你看,學數學有什麼用。」

  薔色勸道:「自有許多好醫生為我們服務。」

  「她心情如何?」

  「還不錯。」

  「有無哭泣?」

  「我從未見過她流淚,相信將來這種可能性也極低。」

  「你可有應付家人患病的經驗?」

  薔色搖頭。

  「我也沒有。」

  薔色忽然說:「我們都需堅強。」

  「是。」

  她伸手過去,他握住她的手。

  薔色神情鎮定,外人看去,只覺平常,絲毫不見悽惶失措,也許還會想:這女孩怎地沒感情。

  可是利君認識她較深,短短數日,她已瘦了一圈,消瘦是耗神的表示。

  薔色的心情像走入一間緊閉密室,無門無窗,明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伏在牆壁上拚命擂搥,希望有人聽見聲響前來打救。

  過兩天,她接陳綺羅出院。

  綺羅吩咐:「你回約克郡去吧。」

  「我無論如何不走。」

  綺羅怒道:「你這個孩子好不討厭,有事自然會叫你回來,你耽在身邊,我百忙中邊治病邊還得照顧你心情,那還不累壞我。」

  這是事實。

  利佳上勸她:「未來一年會是很可怕的一段日子,你避開一點也是好的,有我在這裡也已經足夠,她治病過程難免吃苦,心情煩躁無好言語,彼此得罪反而不美,你回去考大學試吧。」

  薔色只得走開。

  一下飛機,迎接她的是苦風淒雨。

  她放下行李,跑到圖書館去找呂德提不獲。

  得到消息是呂家已搬往倫敦。

  她本想借他的肩膀靠著好好哭一場。

  可惜賒借一向不易。

  薔色失望淒苦到絕點,獨自走向公園,一邊走一邊大聲哭,反正不會有人聽見,即使有,管它呢。

  半晌,有人與她迎面而過,那人已經走過了頭,忽然之間,又打回頭,叫住她。

  「嗨你,」他說:「為什麼哭,可以幫忙嗎?」

  薔色睜大淚眼,答陌生人曰:「家母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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