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綺色佳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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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色這時不得不抬起頭來,「可是,我並非陳綺羅的孩子。」 利君微笑地擁著她的肩膀,「當然你是,她是你合法繼母,法律上她是你未成年前的監護人。」 但,薔色蒼白地想,實際上她是一個孤兒。 「你會適應新生活,我們會替你安排。」 薔色又忍不住流淚。 利君輕經說:「我至怕人無情,幸虧你與綺羅都不是那樣的人。」 他們在公園一定逗留了頗長一段時候。 一位街頭畫家朝他們走來,手裡拿著一張速寫,笑嘻嘻說:「三十鎊。」 利佳上一看,見是他與薔色坐在長凳上的素描,薔色一雙悽惶的大眼睛十分傳神,他喜歡得不得了,立刻掏出鈔票買下來。 那畫家千謝萬謝地離去。 「我們回去吧。」 他仍然緊緊握著她的手。 回到酒店,綺羅已換下黑衣改穿淺色套裝,正與助手甘小姐談論細節。 「——款項全數付清了吧。」 「總數幾近四萬鎊。」 綺羅呼出一口氣,「不妨,還負擔得起。」 抬頭,看見他們回來了,有點高興,努力振作,「去了什麼地方那麼久」,可是眼睛又紅起來。 利君說得對,陳綺羅是個多情的人,薔色緊緊與她擁抱。 那晚,大家在綺羅的套房內吃了點簡單食物。 不要說是他們母女,連甘小姐都明顯消瘦。 當天深夜,利佳上趕著要走,他只能逗留十多小時。 他吻別她們母女,「回去再見。」 傍晚已經再刮過胡髭,可是稍後又長了出來,刺著薔色的臉。 有人搬了一隻紙箱來,裡邊裝了甄文彬的遺物,都是一些零星雜物,像筆記本子雜誌袋裝書口香糖等。 薔色憔悴地坐在盒子前,手上拎著屬於父親的一副眼鏡。 她聽見繼母在一旁輕輕的說:「幸虧一直沒有告訴他。」 薔色同意:「是。」 綺羅苦澀地自嘲:「我很少做對事,這還是第一次。」她神情疲乏。 薔色說:「在他生命最後幾年,他沒有遺憾,他生活得很好。」 綺羅點點頭,這是事實。 助手這時過來請她聽長途電話。 回來的時候,她發覺薔色已在長沙發上睡著。 甘小姐問:「要不要叫醒她?」 「這幾天她還是第一次睡著,隨她去吧。」 甘小姐輕輕問:「一個女孩子,怎麼會叫薔色?」 「據說是信佛教的外公所改,佛家雲色即是空,故應薔色。」 「外公人呢?」 「她與母系一支親戚已無來往。」 「那真是可惜,照說娘舅阿姨是至親中至親,還有,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 「人生總無十全十美。」 「祖父母呢?」 「這次回去,想必也將疏遠,他們一直不喜歡她。現在更可賴她不祥。」 甘婉兒跟著陳綺羅日子久了,說話百無禁忌:「咦,不祥人不是你嗎?」 綺羅沉默一會兒,「我財宏勢厚,誰敢給我戴帽子。」 真是,柿子揀軟的捏,甘婉兒吐出一口氣,「都會找孤苦的人來踐踏。」 「是,弱的、小的。」綺羅忽然笑了,「無力反抗,就像我年輕時候,親戚中有哪個孩子頑劣無比,就被大人指著罵:「這副德性,同綺羅一模一樣」,我這個人竟成了反面教材典範,直至承繼了遺產。」 「他們不再揶揄你了嗎?」 「我已經聽不見了。」 甘婉兒笑片刻,「明天下午,我們也該動身回去了。」 整件事因為辦理得非常迅速,薔色覺得像一個夢似。 回到家中,更加詫異,一個星期不到,家居已改了樣子,客廳與休息室換了家具,她的睡房沒變,可是父親原有的起坐間已經拆掉。 甄文彬這個人已在屋中消失,所有痕跡經已抹淨。 薔色無言。 房子不屬於她,她沒有資格為他留下什麼作為紀念。 薔色滿以為新人會接著搬進來。 可是沒有。 利君總是在午夜十二時之前離去。 回到學校,同學紛紛表示同情。 老師把筆記補發給她,她又回到書桌前苦讀,如今她的身份比從前更加尷尬百倍,正好埋頭讀書,佯裝什麼都不知。 每月繼母簽支票給她交學費,她都松一口氣,又過了一關,她對生活仍然缺乏信心。 然後一日放學,發覺客廳裡坐著一位客人。 本來不關她事,可是不知怎地,她悄悄問傭人:「那是誰?」 「一位姓方的小姐,一定要進來等太太。」 「陌生人怎麼可以放進門。」 「兩對一,不怕她。」 薔色抱怨:「我不會打架,你請她走吧,太太不知幾時回來。」 「她一直按鈴按個不休,我又不好意思叫司閽上來干涉。」 下人確是難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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