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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李和連忙說:「阿關不要害怕,到公司去撥一個司機給她用好了。」

  「周太太指定要這部平治七座位。」

  「公司有的是車。」

  廣田發呆。

  廚房裡阿順悄悄同保姆說:「幸虧我們不是替這位周奶奶打工。」

  保姆笑:「放心,可以辭工。」

  「王小姐易商量。」

  「真是什麼都不嫌,是個有福之人,煮啥吃啥,讚不絕口。」

  廣田沒聽到有人這樣欣賞她的性格。

  她趁李和走開,拿起神秘啟事又看了一遍。

  她把第二本書自鞋盒中取出整理妥當。

  想丟掉鞋盒,卻又戀戀不捨。

  她決定繼續用這只破盒子。

  門鈴一響,有人送衣物來,大盒小盒這又是幹什麼?

  李和抬起來頭來:「晚上有一個發佈會,招待記者。」

  「我不去。」

  李和溫和地說:「有人肯以一隻手臂交換這種機會。」

  「我不會說話。」

  「不會講不要講,又不是非要你講不可。」

  打開盒子,只見一套半正式短裙晚裝,淡蘋果綠,小小荷葉邊,十分嬌俏,配一雙尖頭釘珠片高跟拖鞋,那珠片由鞋頭的深綠漸漸變翠綠,然後回到同裙子一般的蘋果綠,這種由深到淺的染色叫ombre,正為廣田所喜。

  李和過來看一看:「很漂亮,一定是許姐挑選,她喜歡這種分層次顏色,說自小看過京戲中花旦穿的裙子排穗流蘇上有這種染色後就深深愛上。」

  他們真懂情調。

  「這種鞋子怎麼捨得讓它見天日。」

  「那就在家裡穿著永不上街好了。」

  「我不出去,我怕見人。」

  「那倒是不大好。」

  「我無話可說。」

  「廣田,不用自卑。」

  「沒有這種事,我真不喜應酬。」

  晚上,還是去了。

  專人的化妝似有還無,淡色唇膏,幾乎看不見。

  晚裝外有同色山東絲長外套,廣田一整晚沒脫下來,不想露肩膀,並非保守,而是欠缺自信。

  李和怕她臨陣退縮,緊緊握住她的手,旁人只道他們關係親密。

  記者取得新聞稿及樣版書,沒有太多提問,但是拍了許多照片。

  晚會中最重頭節目是由童星演出書中緊張一幕,活靈活現,博得熱烈掌聲。

  廣田一言不發坐在一旁,像是參加別人的盛會,只會傻笑。

  廣田心裡一直掛念那段啟事,晚會結束,如釋重負。

  第四天,啟事消失了,一共只刊登了三天。

  或是說,已經刊登了三天,該看見的人應該都看見了。

  文樞帶了大疊剪報來看廣田。

  她稱讚:「人們心目中的女作家應當如此秀麗吧,大眼睛,書卷氣,不說話。」

  「謝謝你。」

  「別謝我,這是大眾日報副刊記者的話。」

  廣田都不敢看,以後,她一直都保留這個習慣,她不讀任何有關她的書評、訪問,只管埋頭苦寫。

  文樞在廣田家吃了早餐才走。

  李和問:「她來幹什麼?」

  廣田笑嘻嘻問:「你說呢?」

  李和一怔,漸漸會過意來,指著自己鼻子:「我?不不不,不可能。」

  廣田笑問:「為什麼不可能?」

  李和抓著頭:「大家像兄弟姐妹一般……」

  廣田只是笑,不出聲。

  半晌李和說:「她太愛說話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廣田已經寫下第三集故事梗概。

  抬起頭伸伸酸軟手臂,發覺李和凝視她,廣田臉上掛起一個問號。

  「啊,」李和說,「你仍用紙筆,今日很少人用紙與筆寫字了,很有趣。」

  廣田卻最喜聽沙沙寫字聲,像蠶吃桑葉。

  「不過,江信恩也用手寫,一次,他興致來了,用電腦打字,編輯嚇一大跳,懷疑不是真跡。」

  廣田側頭思考一個小節。

  李和又說:「他住這間屋子的時候,我來過一次,真是高朋滿座,往來無白丁。」

  廣田也有點嚮往。

  「我記得他們喝很多酒,爭著講話,從某名家小說其實浪得虛名到本市政治前途,以及哪一國哪個城市最適合華人居住,到城中緋聞,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真正有趣,令人神往。」他伸一個懶腰,又繼續工作。

  下午,文樞又來了,買了一大盒糕點,人人有份。

  「李和呢?」她張望。

  廣田說:「在偏廳小睡。」

  「他每天都午睡?」有點好奇。

  廣田想一想:「有時實在累了,便眠一眠,又可以做到淩晨,像部機器。」

  文樞說:「這樣的夥計,一個勝十個。」

  「你也是,文樞,你們都極為能幹。」

  文樞看著廣田:「你結過婚?」

  廣田點點頭。

  「是一段不愉快經歷?」文樞像是有點越界。

  廣田輕輕答:「不如談其他題目,文樞,你在哪間大學畢業?」

  「呵是,多倫多大學新聞系。」

  文樞有點羞愧,為什麼問人家不願意回答的難題,無禮兼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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