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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秘密會所

  林月生一個人坐在酒吧的暗角落不知已經多久。

  再也猜不到自己的酒量會那麼好,千杯不醉,她其實希望倒地不起,麻醉地又捱過一天。

  早已走到末路。

  失業、欠租,一個親人也無,朋友走得一乾二淨,外債累累,一蘇醒便看到鏡內浮腫的臉。

  她捧著酒杯,眼淚已經流乾,她想到了最大的解脫,死亡。

  酒吧另一頭忽然爆出笑聲,像是揶揄她的失意、墮落、潦倒。

  月生也不明白她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是因為一個男人吧,他欺騙她,然後遺棄她,她失意,自尊與自信也一併失去,漸漸覺得毋須早起,很快速工作也不見了。

  曾經掙扎著再起,一日早上,努力抹上姻脂去見新工,在電梯的鏡子裡看到自己:化妝太濃,一臉憔悴,不禁落淚。

  還是鼓著餘勇去見上司。

  但是她沒有得到那份工作口

  離開時覺得牙床已笑得酸澀,踉蹌地走進商店買了一瓶酒,抱著返公寓。

  喝半瓶,醉倒床上,感覺良好,傷口不那麼痛,惶恐似已消失。

  她開始拚命地喝。

  開頭還有好心的朋友來看她,一進屋,只覺一陣黴味,剩餘食物、飲料都堆在床邊桌上,換下來的衣服無人洗熨,全扔在一個角落,公寓像垃圾崗。

  她人也有點神智不清,目無焦點,哭笑不分,大家都怕了,紛紛閃避。

  不消三個月,消息傳開,沒有人再接她的電話。

  小小一點節蓄很快花光。酒吧是她的避難所,晚晚坐到打烊才走。

  酒保今晚卻告訴她:「林小姐,不能再給你餘數了。」

  這無異是要她的命。

  酒保輕輕說:「女孩子,喝太多,沒有好處。」

  月生頹然。

  她捧著頭,手袋裡有一整瓶安眠藥,和酒喝下去,當可長眠不醒。

  忽然之間,她聽到一把宏厚動聽的聲音:「嗯,終於要下此策了。」

  月生抬起頭來,詫異地問:「你是誰?」

  那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年輕人,他朝著月生笑笑:「我是秘密會所的會長。」

  月生麻木地看著他。

  「反正生命對你已經沒有意義,不如參加我的會所。」

  月生忽然有一絲清醒:「是什麼性質的會所?」

  那年輕人轟然而笑:「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有許多折磨,比死更慘。」

  「說的也是,不過,相信我,我不會教你吃苦。」

  月生身子搖搖晃晃,冷笑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會長笑容可掬:「因為,你已無人可信。」

  月生不語。

  「這是我的交易,仔細聽著。」

  「你儘管說。」

  「我給你一個月好時光,在這三十天內,你可以生活得稱心如意,可是三十天后,你須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

  「你的靈魂歸我。」

  月生張大雙眼,她的酒意幾乎全消,她哈哈大笑起來:「靈魂,什麼靈魂?」

  年輕的會長松一口氣:「你不相信靈魂,只有更好。」

  月生愕愕地看著他。

  年輕人溫柔地說:「記住,一個月後,我來接你。」

  月生說:「本來,我打算今晚走。」

  「我知道,藥就在你的手袋裡。」

  「把生命延遲一個月,盡情享受一下,也不以為過,我是一個孤苦的人,自幼無父無母,在親戚家輾轉長大,滿、心以為只要努力,便能扭轉命運,我錯了。」

  月生無比沮喪。

  「這一個月內,你當可風調雨順。」

  月生苦笑:「我還有什麼損失。」

  「那麼,請在文件上簽署。」

  月生看也不看,簽下名字。

  年輕人臉上露出惋惜的神情來:「奇怪,你們一點也不珍惜生命。」

  「我一無所有。」

  會長搖搖頭:「你年輕、漂亮、健康,所欠的,不過是一點點意志力。」

  月生惱怒:「喂,你到底想怎麼樣,取消交易?」

  「當然不,林小姐,你走出酒吧,運程便轉,記住,三十天。」

  月生哈哈哈大笑起來。

  她醉了,那年輕人比她更醉,不過她已記不清多久沒笑過了,能夠笑著離開這世界也好。

  她抬起頭,那年輕人已經消失在人群裡。

  月生喃喃道:「秘密會所……」

  她走出酒吧,驟然一陣冷風吹來,不禁嘔吐,啊,不消半年,此刻的林月生看上去已似丐婦。

  她靠在電燈柱上喘息。

  轉運,怎麼樣轉運?她連回家的車資也無。

  忽然之間,一輛黑色大車吱一聲煞住停在她身邊,車頭強光射向她,有人大聲說:「在這裡了,找到了,快去通知老太太!」

  月生茫然抬起頭,強光使她睜不開雙眼,只見車上跳下兩個人,一左一右挾住她,也不嫌她身上污穢,便扶她上車。

  月生想掙扎,但是渾身乏力,她又把剩餘的胃液吐出來。

  耳畔聽到「快叫司徒醫生」,她漸漸失去知覺。

  真暢快,身體像躺在九層雲中,又輕又軟,再也不必擔心人世間疾苦,就這樣離去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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