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請你請你原諒我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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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曲子?」 諾琳哼起來:「請你請你原諒我……」 關太太恍然大悟:「啊,那首,」有點汗顏,那麼俗氣:「早不聽了。」 「現在興什麼?」 關太太順手開啟錄音機,一把悠揚溫柔的女聲唱:「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愛你有幾分……」 這是一把可以教人沉醉的歌聲,可是諾琳卻情願有人叫她原諒他。 她嗒然,時代曲就是這樣,今年時興這個,明年流行那首。 依依不捨地與母親分手。 諾琳並沒有叫陳維君來接飛機。 她回校註冊,辦好手續,坐在飯堂喝茶,一抬頭,便看見陳維君與仙蒂洛肯鹹摟著進來。 兩人不知多親熱,四條手臂纏著對方的肢體,難捨難分。 諾琳十分震驚,她自問無法在這方面滿足陳維君,中西有別,直至永恆。 她深深失望,心底有一絲悽惶悲哀:他說謊。 完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他說謊,為著想一人踏兩船,傷害別人,在所不計。 她連忙別轉了頭,站起來就走。 可是陳維君已經看到了她。 他連忙撇下那一個上前與諾琳招呼。 「提早回來了?」笑得不知多尷尬:「也不通知我。」 諾琳也笑笑:「那邊有人叫我。」 「你都看見了?」 諾琳若無其事道:「看見什麼?」 陳維君暗叫糟糕:「我晚上打電話給你。」 諾琳轉頭匆匆離開是非之地。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坐在中央圖書館內找資料,一直沒有回家。 她不知電話有沒有響,為著那樣的一個人,把插頭拔掉似乎是小題大作了一點。 之後,諾琳到小食店去買炸魚、薯條。 付了錢,剛要走,那家店的小小收音機忽然傳來歌聲:「請你請你原諒我,分離不是我的錯——」 為了這首歌,諾琳坐下來,慢慢把炸魚吃掉。 可是那些食物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好像一直沒有消化掉。 接著,聽到那首流行曲的機會越來越低,不知怎地,粵語歌曲忽然興起,大街小巷有人訴說小市民生活艱難,百物騰貴,薪水又老加不上去等等。 關家照樣過日子,彷佛與通貨膨脹不掛鉤,看情形,父親留下的資產,一定相當豐厚。 關太太不算熱中打扮,可是每季總會挑選三、五件新衣。 她感喟地說:「中年人了,衣著光鮮,沾沾光,生意盎然,不比你們,永恆白襯衫藍布褲已經漂亮瀟灑到極點。」 回來陪母親的諾琳忽然側耳細聽:「那是什麼?」 「百老匯歌劇《愛維泰》中的一首歌。」 「我知,那叫《阿根庭不要為我哭泣》。」 「是呀!」 「媽媽,那統共不是你的口味。」 關太太尷尬:「我在學時髦呀!」 諾琳摟著母親肩膀:「老土與否,我都永遠愛你。」 關太太感動地說:「幸虧有個女兒。」 老房子粉刷過,換了幾件家具,可是樣子大致不變,十分寬敞舒適。 老傭人已經回鄉退休,關太太只雇著鐘點工人。 除出流行曲風格,其他事情的變化也很大。 只有母親的生活依舊寂寥。 就在這個暑假,諾琳外出,發覺有人跟蹤她。 每逢打球、逛街,身後都有一個穿西裝的陌生年輕人閃在她身後監視。 一日,她忍無可忍,在戲院門口,過去截住那個人,厲聲問:「你是誰,鬼鬼祟祟想怎麼樣?」 那年輕人不慌不忙地說:「是關諾琳小姐吧,我受人所托,打探你的近況,既然被你發覺,不如坐下來談談。」 「我沒有興趣同陌生人說話。」 「關小姐,你父親想見你。」 諾琳張大了嘴巴。 她不相信雙耳:「父親,我何來父親?」 年輕人微笑:「關小姐的父親,是鄧兆峻先生。」 「你說什麼?」 她性關,父親怎麼會姓鄧? 「我們須坐下談談。」 「好。」 諾琳與他到咖啡座坐下。 年輕人輕輕咳嗽一聲,打開公事包,取出一幀照片,遞給諾琳。 這張照片,諾琳也有,是她約三、四歲時與父母合攝。 「這確是家父,他一早已去世,你怎麼會有這張照片?」 「由鄧兆峻先生交給我。」 「你為什麼尊稱他為先生?」 「因為他是我的雇主,還有,關小姐,你在外國生活久了,大概不知道鄧先生是本市著名的實業家,生活十分低調,但普遍受人尊敬。」 「在本市,只要有錢,便能買得尊重。」 年輕人不置可否,低聲說:「鄧先生想見你。」 諾琳滿心狐疑:「你可以替我代約?」 他立刻取出手提電話,說了幾句話。 「關小姐,我立刻陪你上去。」 諾琳知道她生活中最大的疑團將要獲得解答。 這麼些年來,母親輕描淡寫一句「你父親已經去世」便交代了一切。 完全沒有細節,她們母女也從來不舉行任何紀念儀式,諾琳越是明白事理,越是沒有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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