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七姐妹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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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太太走過去,半晌總算是勸住眼淚。 這時候,韓明生打電話來,尹白聽見他的聲音,不由得說一句:「噫,好久不見。」 「尹白,我有話說,明天下午你可有空。」 「明後天都不行,父親不知哪一天要出院。」 「那麼星期五下午。」 尹白見他語氣鄭重,便取笑他:「沒想到你我之間還有說不盡的話。」 「星期五下午四時老地方見。」 那邊已經掛斷電話。 尹白還來不及納罕,描紅的學生又追上門來。 描紅一個禮拜教七天,上午兩節,下午三節,一直到十點多不停,尹白出這個主意本來是為著替描紅消閒,沒想到描紅要證明獨立,竟當一項企業來做。 尹白見描紅心情甚差,而學生也不過是住在附近,便替她回掉。 沈先生第二天下午就出來了。 身子略見虛弱,但無大腦。 沈太太趕著服侍丈夫,心無旁驚,尹臼忙著做副手,竟沒留意描紅早出晚歸,舉止失常。 星期五上午尹白特地出去買了一盒父親愛吃的糕點回來,見房中只得台青在讀小說,便問:「描紅呢?」 台青不敢回答,只說別的:「尹白,我母親明天飛機到。」 「咦,怎麼拖到現在才說?」 「我見你們都忙,打算自己去接。」 「當心計程車司機把你們載到荒山野嶺。」 台青忽然喃喃說:「拿我喂豺狼都不要。」 尹白嚇一跳,「這等自卑感不是描紅傳染給你的吧。」她把一塊巧克力蛋糕遞過去。 「姐姐,明天媽媽一到,我便會同她說,我與紀敦木打算訂婚。」 尹白聽著,靜半晌才說:「你不必忙著向任何人交待,想清楚才做決定。」 到頭來還是處處為台青著想。 「我真的決定了,」台青低下頭,「相士說我會早婚。」 「這幾天你與描紅的士氣低落,到底怎麼回事?」 台青躺在床上,雙臂枕在腦後,長歎一聲。 尹白見這天之驕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模樣,不禁莞爾。 「母親相當迷信,平常沒事都上一柱香一支簽,此刻不知如何求神拜佛。」 「明天來了,你可以陪她到此地黃大仙廟去。」 「你不反對?」台青意外。 「婦孺尋求一點寄託及娛樂有什麼好反對的。」 「尹白,你知道嗎,很多時候聽你的口吻,你都沒把自己當做一個女子。」 尹白笑著更正台青,「你的意思是,我沒有故意在日常生活上突出女性的特徵。」 「對,是故意的嗎?」台青問。 尹白笑,「這是最後一招,未到性命關頭,不能露出來。在童話中,虎是貓的徒弟,貓把所有武藝傳授給虎,虎便想吞吃貓,貓於是縱身上樹,原來他留著絕招救命。」 台青不出聲,講理論,尹白真是一套套,奈何紙上談兵,現實生活上,碰到的,永遠是另外一些事。 尹白對鏡化妝。 台青問:「其餘姐妹好象還沒有給我們回信。」 「別急。」 台青見尹白特別留神配色,「約了誰?」 「韓明生。」 台青噤聲。 尹白臨出門跟台青說:「描紅回來,同她說,冰箱裡有果子凍蛋糕。」 尹白輕鬆地下樓叫車,一點也不知道什麼在前面等她,人類自稱萬物之靈,對於命運的安排,卻一無所覺。 韓明生比她早到,一見尹白便站起來,她幾個男朋友都堅持執行這種禮儀,尹白只覺舒服。 尹白喜歡孜孜打量韓明生,「真虧你們男生一整個暑天背著西裝外套。」 兩個月不上班,尹白的武裝解除得七七八八,姿態比常時天真,韓明生更不知道如何開口,鼻尖漸漸沁出汗來。 他頭皮發麻,硬著心腸,沒頭沒腦的說:「我同描紅商量過了。」 尹白一怔。 韓明生鼓起勇氣說下去:「投親靠友總不是法子,我願意帶描紅到倫敦,一切開支由我負責。」 尹白何等聰明,聽到這一句,即時明白了。 她抬起頭來。 韓明生接觸到尹白的目光,覺得寒颶颶,他低下頭,「對不起,尹白。」 尹白鎮靜地坐著,外表什麼異象都看不出來。 過一會兒,她以一慣的語氣說:「你肯定已經找到理想的人了。」 「是。」 「開頭的時候,你以為我是她,因為我象她。」 韓明生不得不殘忍地回答:「是。」 「直到你看見真實的版本,你決定立時更換。」 韓明生再也說不出話。 尹白站起來,「我尊重你的意願。」 尹白覺得心胸間空蕩蕩,像是掉了一樣重要的東西,她有點慌,目光到處尋找,終於發覺那是她寶貴的自尊,它落在地上,亮晶晶似碎玻璃,摔成一千片一萬片,淌滿地,天呀,尹白想,這要花多久才能一片片拾得回來? 她震驚,屈辱地退後一步,對人性重新有了估價。 韓明生伸手過來,「尹白。」他想扶她。 尹白轉頭離開。 回家去,尹白告訴日已,至少那還是她的家。 她用力推開大門,一徑走到客廳,見父親正為台青解釋建築結構上的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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