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七姐妹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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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會地描紅心灰意冷的說:「我想回上海算了。」 「胡說,千辛萬苦的出來,什麼成績都沒有,怎麼回去見江東父老?你還沒開始呢。」 「我不肯定熬得下去,這一兩個月的生活給我很大啟示,自費留學是不可能的事,造成你們龐大負擔,亦非我所願,同你跟尹白一樣,我的性格也帶點不羈、浪漫、驕傲,我不想一輩子坐在書桌前替孩子補習功課。」 台青說:「我父親願意支付你一切所需費用,對他來說,真是小事。」 描紅苦苦的笑,「可是,那樣我就抬不起頭來了。」 台青看住她,「你真的想回去?」 「將來再等機會,有志者,事竟成。」 「你這點倔脾氣,倒是再象尹白沒有。」 「我拿什麼同尹白比,真沒想到有這麼好的一個姐姐。」 「她不自私,她願意把最好的拿出來與我們分享。」 描紅說:「香港人一向慷慨,你也該知道歷年來他們探親時攜帶的禮品數目何等驚人。」 台青沉默。 「我一直沒敢問你,」描紅抬起頭來,「你與小紀,也很受一點壓力吧。」 台青無奈地坦誠相告:「當然,結婚,擺明對姐姐不起,不結婚,更加對姐姐不起,左右都是個罪人。」 描紅心中同情悠生,「這麼大的顧忌,仍在一起,你倆是相愛的吧。」 台青點點頭,惋惜地說:「誰在婚前沒有異性朋友,不幸他認識尹白在先,換是別的女孩子,十個八個也不相干。」 台青講的,正是描紅此刻的處境。 更難的一層是,描紅看得出,尹白重視韓明生,遠遠超過紀敦木。 想到這裡,描紅不禁萬念俱灰。 她一心一意圖上進報答尹白,沒想到半途殺出一件這樣的奇事。 內心似被蟲蟻啃咬,說不出的痛苦。 「回去吧,我們不能在這裡坐通宵。」台青說。 描紅摸摸胃部,「肚子也餓了。」 一個人,倘若不用擔心飽與饑的問題,相信容易維持尊嚴。 「台青,」她懇求,「請你為我暫時保持緘默。」 「你放心。」 她們回到家,尹白來開的門,一臉笑容,打趣地問:「我有無看錯,到什麼地方去握手言歡來著?」 描紅慚愧得無地自容,低頭回房間去,一言不發。 尹白低聲問台青:「你探到什麼?」 台青勉強圓謊:「她想家。」 「啊。」尹白十分同情。 台青不由得在心中嚷:姐姐,姐姐,你真傻,讀書工作都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為何在這種事上笨得似一條牛,木知木覺,失去一次又一次? 台青的神情也有點萎靡。 尹白問:「你也想家?」 台青沒出聲。 「你母親快要來看你,之後我們就該動身了。」 三姐妹倒有兩人吃不下飯,沈太太掛住丈夫,只喝一碗湯,尹白不管三七二十一,據案大嚼。 描紅呆呆的注視尹白,目光充滿內疚,忽然放下筷子,走到露臺去,台青跟著過去安慰她。 尹白小懷大慰,「你看,她們終於冰釋誤會。」 沈太太一半玩笑,一半頗有深意的說:「是嗎,當心她們聯合起來對付你。」 尹白再添半碗飯,不在乎的說:「她們會的伎倆,我也懂,不怕不怕。」 沈太太有一句話說不出口:這些姐姐妹妹相比,尹白,你差遠了。 笨女人生笨女兒,沈太太憐惜地看住尹白,「媽媽沒有天份讓你承受,真不好意思。」 尹白大奇,「你是第一個說這種話的母親。」 多數父母親會得埋怨子女蠢鈍,口頭禪是「不知道象誰」。 沈太太摸著尹白的手背,「你爹明天可以出院了。」 「不影響行期吧。」 「幸虧不會。」 「母親,你對遠行的感覺如何?」 「我還沒問你,你倒問起我來了。」 沈太太有點心不在焉,她雙眼一直留意露臺上的動靜。 只見台青把一隻手搭在描紅肩膀上絮絮細語。 奇怪,她們倆居然會忽然自動要好到這種程度,裡頭似有文章。 尹白天真爛漫,一點不予注意,只嚷著要吃桂圓。 「我肯定溫哥華沒有這個玩意兒。」 「有,片打東街榴蓮都有。」 描紅肩膀聳動,分明在飲泣。 尹白說:「有人告訴我,他們現在已懂得賣玉簪花了,另有一個名字,叫做月下香。」 「尹白,」沈太太忍不住,「你看看描紅幹什麼。」 尹白轉過頭去,「她想家。」 沈太太聞言黯然,「華人,誰不想家,象你父親,到了香港想上海,將來到了加拿大又想香港。」 尹白笑,「一生就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中渡過?」 沈太太被女兒逗得笑出來。 當初留學,半夜醒轉,尹白永遠搞不清楚身在何處。 「台青倒好,觀音兵跟著走。」 尹白答:「想必是,我不大好意思追問詳情。」 「你看得開我也很高興。」沈太太溫和的說。 尹白微笑,「一切都是註定的,也許小紀認識我的目的,不過是為著要轉接結識台青。」 「尹白,這個夏天,你改變太多太多,總算長大了。」 「我很不捨得呢。」 沈太太說:「不好,連台青都哭起來。」 「讓她們發洩發洩。」 「我去勸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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