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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尹白堅決地說:「我務必要把妹妹接出留學,這將是我本年度最大計畫。」

  「這是你的意願,還是她的意願?」

  「我會跟她商量。」

  紀敦木但笑不語,這個計畫野心不小。

  尹白想起來,「紀,令尊到底來自哪一省?」

  小紀說:「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知道我跟隨母親長大。」

  小紀一直不大願意談論身世問題。

  「紀,」尹白苦笑,「這次與兩位妹妹相處,我才發覺,我也是一個混血兒。」

  「那好極了,我倆天造地設。」

  「你不同,紀,你名正言順有外國人血統,我只好算是假洋鬼子。」

  小紀安慰她:「為何感觸良多?」

  尹白說下去:「也不能怪我們,似蒲公英的種子,吹到哪裡,就得在那塊土地上落腳,適應當地水土風氣,混得天衣無縫,否則無法生存。」

  小紀拍拍她肩膀,「我同你還有什麼遺憾?穿義大利皮鞋,法國時裝,吃印度咖哩、喝蘇格蘭威士卡、瑞士霜淇淋、開德國汽車,還有,受英美教育。」

  尹白籲出一口氣,「是,我們真是幸運兒。」

  「過不久,你又將成為楓葉國永久居民。」

  尹白不出聲。

  紀敦木握住她的手,「你有沒有發覺,平日忙忙忙,玩玩玩,無暇思慮這些人生大道理,也是好辦法,凡事想得太多是不行的。」

  尹白笑,「那麼,回去休息吧。」

  「尹白。」

  「什麼?」

  「你父親會不會反對我倆結合?」

  尹白啼笑皆非,「你真好笑,還沒過我這關,就想先過家父那一關。」

  紀敦木怔怔地,「是,我也想太多了,只不過,我想娶一個中國太太,早日安頓下來,養兩個中國血統占大多的孩子。」

  尹白詫異,「在香港,你可沒跟我說過這種活。」

  「是這個地方的月亮,叫人說出心頭活。」

  尹白抬頭,看,果然,銀盤似,她不懂算陰曆,猜想應該是十五。

  「回去吧。」

  「尹白,我明天一早走,這次只拿到三天假。」

  「謝謝你過來陪我。」

  「我也玩得很高興。」

  尹白回到酒店房間,妹妹們已經熟睡。

  第二天,連大伯伯都發覺了,笑問:「那位外國青年呢?」

  尹白只是笑。

  她母親有點不好意思,向親戚解釋:「他不是外國人。」說完之後才發覺,是又怎麼樣呢。

  誰知描紅卻說:「他母親在美國紐約布祿論出生,父親曾在聯合國做事,是中國人。」

  尹白驚異莫名。

  當然,尹白也知道這兩件事,但是,她認識紀敦木已經兩周年。

  當下她不動聲色,眾人只當是尹白告訴描紅,也不以為意。

  台青加一句:「他拿的是美國護照。」

  尹白睜大雙眼,意外到極點,台青又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資料?

  尹白心中忽然生出一絲驚惕,想一想,又覺多疑,藏奸的人,不會把他們所知道的說出來。

  因在想別的事情,一時沒聽到眾人說什麼,只覺耳邊一陣哄笑,尹白再也無法集中心思,推說疲倦,回房間去了。

  台青隨即跟上來問:「不會是中暑吧,我身邊有藥。」

  豁達的尹白已經把心事擱在一邊,笑答無事。

  台青收拾床上攤著的上海文匯報,忽然咦的一聲,「喲,要選美呢,不,又取消了。」

  尹白連忙說:「拿來看看。」

  報上刊登的消息:上海市委書記下令停止選美活動。

  尹白笑,「本來描紅可以穩操勝券。」

  「告訴你,」台青笑說:「今年的中國小姐第一名就在我們隔壁。」

  「真人好不好看?」

  「的確不錯,二十多年沒有舉辦選美,大家期望很高。」

  「你可考慮參加?」

  「父親才不給。」停一停,台青反問:「你呢,香港一年不是辦好幾次這種活動嗎。」

  「這並非我個人意願。」尹白笑。

  台青拍手,「我也這麼想。」

  尹白說:「看來我們一家都只是讀死書的樣子。」

  台青說:「不曉得描紅的意思。」

  這時描紅推門進來,笑問:「我怎麼樣?」

  「你如何看選美?」

  「正是同心同德,埋頭苦幹的時候,搞什麼選美。」

  三姐妹心願一致。

  休息過後,話別的時間也到了。

  描紅希望秋季到香港觀光,台青邀請尹白到臺北一行,大家依依不捨。

  收拾衣物的時候,尹白問描紅:「你喜歡的話,都留給你。」

  描紅卻說:「我倒不想學你的外表,尹白,我只想學你獨立能幹的精神。」

  尹白受寵若驚,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也是香港時髦女性的通病,外表硬梆梆,內心卻十分柔弱,聽到一句半句好話,立刻軟化。

  次日又去祖父母處告辭。

  老太太一直說「有空再來,有空再來」。

  活到這樣的年紀,可算是歷史的見證人,尹白問祖父會不會寫一本書,詳述這個名都的苦難與歡樂。

  祖父很幽默的回答,假如每一個老人都考慮動筆,豈非有好幾百萬本史詩要輪候出版。

  再隔一天他們就走了。

  尹白看到母親與二媽媽齊齊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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