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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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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說:「林先生稱我們為甲與乙,主意不錯。」 振川一額汗,倘若有什麼不安份的念頭,他們立刻知道。 不知在他們的老家,是否人人都知道人人的想法? 甲笑,「幸虧不是,地球人的思想,比較容易接觸。」 為什麼? 乙說,「你們的思維強烈:愛起來,燃燒到盡,恨的時候,你死我亡,悲哀來臨,刻骨銘心……太容易接收了。」 振川覺得他們說得對。 感情實在放得太盡了,一般都鼓勵這樣做,美譽為真性情。 甲又說:「我們的感情比較冷淡,電波微弱,難以偵察。」 醫院到了。 振川與如瑛先走,甲乙兩人跟在後面。 醫生很不滿。 他發牢騷:「平時為什麼不對他好一點兒?待他病了,操兵似前來輪隊探訪;其實是騷擾病人,還得提起精神招呼你們。」 振川看如瑛一眼。 如瑛看向窗外。 柏如玨已在這間病房內躺了十來天,瘦成皮包骨。 看到妹子,他嘆息:「你終於來了!」 如瑛嚇一跳,平日英俊倜儻的柏如玨看上去像絕症病人。 如瑛向甲與乙投去求援的目光。 他們點點頭。 跟著各自伸出一隻手,放在柏如玨肩膀上。 柏如玨即時發出舒暢的一聲「啊」,像是服下一帖對症的藥。 振川覺得神秘又有趣。 他右臂關節,每逢陰雨天會得酸痛不堪,不知可否請教甲乙他們,代為醫治。 如果他倆決定不回去了,振川願意自薦為他們的經理人,領導他們行俠仗義,這比在一間中型機構內作人事鬥爭有意義得多了。 振川隨即怪自己在這種關口還異想天開。 也許就是這樣的性格,使他夾在幾個非我族類,來歷不明的人當中,尚能神情自若。 十分鐘後,甲乙兩人的手離開了柏如玨的肩膀。 柏如玨面部肌肉鬆弛下來,十分安靜,嘴角如笑非笑,沉沉睡去。 振川暗暗為他祝禱,但願柏如玨不要再夢見獅子老虎,讓他好夢連連,讓他不後悔這一場噩夢。 甲乙兩人向柏如瑛點點頭,表示大功告成。 振川看到他倆氣定神閑,可見並無消耗太多功力。 醫生進來催,「說完話沒有,快走、快走。」 在門口,他們碰見柏如玨的母親,她也瘦了許多許多,松松皮都在脖子上打轉,愁眉苦面。 如瑛把她當透明,目光看穿她,也無低頭轉頭或是仰頭,只是直勾勾射過她的身軀,向前走去。 振川不忍,對她說:「令郎沒事了,好好休養吧!」 如瑛一手拉著他便走,振川沒有機會再說話。 走到停車場,已失去甲乙兩位先生的蹤跡。 如瑛說:「請送我回家。」 「什麼?小姐,我還有數百個問題要請教閣下。」 如瑛狡猾地說:「沒有時間了。」 「誰說的?」 「你要準備起來,人家快要來接你去跳舞,焚香沐浴,需要時間。」 「你——」 「我怎麼樣?」 「如瑛,你這個人,不可理喻。」 「啊,林振川,原來我給你的印象僅止於此。」 「你要賣關子,你要回家,好,如你所願。」 如瑛不再說話,登上車子,由振川送她。 振川心癢難抓,忍無可忍,問她:「他們到底在什麼地方認識你?」 如瑛悶聲不響。 抵達家門,她調皮地問:「你關心嗎?」 振川見她胸有成竹,像是不怕他跳出她的掌心,不禁生氣。 他踏下油門,車子飛射而出。 回到家裡,他還是氣。 客廳完全有如瑛的靈魂,振川坐在珠灰色的沙發裡,一邊呻吟一邊托著頭,怎麼會插進一個伊利莎白,他百思不得其解。 老區出來張望:「柏小姐呢?」 振川說:「回家了。」 「我做了龍蝦湯,還是她給的菜單。」 「她這個人就是這樣難以捉摸。」 「女孩子都如此。」 §8 老區口氣似個過來人,有點唏噓。 他現在一大把年紀,似塊化石,但每個人都年輕過,老區也有傷心事吧,不然怎麼會獨身至今。 他咕嚕著退出去。 老區忘記關上工作間的門,他開著一部小小的無線電。歌聲若斷若續,隱隱約約地傳出來,絲一般鑽進振川的耳朵—— 你微笑的影子 在你離去之後 仍使日間美麗 並使晨曦發光 振川苦笑,沒想到老區這一把年紀,還未把七情六欲清個一乾二淨。 甲乙兩位先生說得對,人類感情太露太激太強太傷。 但喜怒哀樂若是用不盡,豈非白活一場,不比現款,存在那裡又沒有利息可收。 還是發揮得淋漓盡致才不吃虧。 窗外一抹紅霞,天色漸暗,歌聲漸低。 振川聽見小機車卟卟的引擎聲,伊利莎白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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