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憔悴三年 | 上頁 下頁
十九


  這個問題不好答,不過,大抵也難不倒甄先生。

  果然,模棱兩可,費人疑猜的答案來了:「我在冥冥中。」

  子康沒好氣,這算什麼地方?

  伯母又問:「你需要些什麼嗎?」

  子康忍不住,她輕輕說:「鵬展,說說你的近況。」

  年輕人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李子康,雙目晶光綻現,他微笑,「調皮的小健康,別來無恙乎?」

  大家都愣住。

  楊鵬展一直叫子康這個綽號,這件事恐怕只有他們幾個熟人知道。

  呵,有點功力,不容小覦。

  子康說:「我想念你,鵬展。」

  「世人俗緣未了,合情合理。」

  那口氣像煞了鵬展,子康也不禁淚盈於睫。

  「回去吧,這次談話是最後一次。」

  伯母仍然追問:「鵬展,你有痛苦嗎?」

  他笑了,「我的存在如一陣風,風起風息,有何牽掛?」

  子康低下頭,形容得真好。

  這時,燕玲鼓起勇氣:「哥,給我們一點憑據。」

  子康滿以為年輕人會得拒絕,可是沒有,他說:「回到我從前的房間去,穿衣鏡旁第三格抽屜,你會找到憑據。」

  可是,每一家人都有穿衣鏡,鏡子旁一定有抽屜。

  燕玲說:「我已收拾過你的房間,我沒看到抽屜裡有什麼。」

  「你再回去找找。」

  子康問:「你還有什麼話同母親說?」

  年輕人忽然吟道:「我想母親一陣風,母親想我在夢中。」

  楊伯母泣不成聲。

  聲音漸漸沉寂。

  子康第一個從激動情緒走出來。

  年輕人撐看頭,看上去有點累,額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來。

  他低聲說;「談話結束了。」

  伯母身體放輕,哀哀痛哭。

  燕玲將母親扶到客廳坐下。

  女傭遞上冰毛巾一塊,又十分識趣地退下。

  燕玲替母親敷臉。

  這時,露臺外忽然吹來一陣風,和煦無比,子康裙裾輕輕拂動,頭發揚起,只覺舒服,像有人在輕輕與她招呼一般。

  她脫口而出:「鵬展,是你嗎?」

  風漸漸平息了。

  伯母喝過紅棗茶,便告別回家。

  那位甄先生,也始終沒有再出來。

  回到楊宅,燕玲立刻到哥哥生前的房間去翻鏡子旁第三格抽屜。

  正如她說,抽屜裡空無一物。

  可是這次子康比誰都堅持。

  她把整格都拉出來,一反轉,燕玲啊地叫出來。

  只見抽屜底用透明膠紙貼著一枚鎖匙,匙孔上結著一塊牌子:東亞銀行第三四六八九號保險箱。

  子康嘩一聲怔住。

  那位甄先生,簡直是生神仙。

  不經他指引,他們一輩子也找不到那枚鎖匙。

  打開了保險箱,不知可以尋找到多少答案。

  燕玲立刻說:「我去告訴母親!」

  子康連忙道:「不,別去刺激她,她情緒剛平復下來。」

  燕玲答:「是,我怎麼沒想到。」

  伯母已經可以沉沉入睡,看到燕窩,想多吃一碗,真是大躍進。

  他們取過銷匙,立刻跑到律師處。

  律師是一個姓吳的小姐,得知前因後果,馬上說:「我替你們辦手續去開啟

  保險箱,不過恐怕需要一點時間。」

  「約多久?」

  「半年左右。」

  那麼久。

  燕玲說:「我要好好照顧母親,這件事,給我極大啟示,世上,只有母親會那樣愛我。」

  「你的確有個好母親。」

  更令子康困惑的是那位甄先生的異能。

  燕玲卻笑說:「你見過人做純數沒有?」

  「見過,純數,又稱抽象算術,許多時英文字母代替數目字,可是,會的人可以輕而易舉解碼,找到答案。」

  「我猜,甄先生在冥界找人,也用同一樣方式,會者不難,他有這種天賦。」

  子康說:「也只能這樣形容?」

  「我母親進展很好,她已能與老友去搓搓衛生麻將,擾攘近三年,總算接受人死不能複生這個事實。」

  子康深深歎口氣。

  半年很快過去,銀行保險箱被開啟,小小的箱子拉出來之際,子康屏息。

  裡邊擺著一套古董手錶,為數十來隻,燕玲知道哥哥有這些收藏品,他去世後一時不見可是不以為意,像子康一樣,她並不重視身外物。

  然後,是一張照片,珍重地收在小小銀鏡框裡,那是他與一容貌秀麗的女孩子合照,背境是舊金山金門大橋。

  「這是誰?」

  「不知道。」

  「可有聽他說過?」

  「沒有,恐怕是大學裡的同學。」

  「也許已經分了手。」

  「去查查看。」

  「隨它湮沒好了,這真是已是往事,不堪回首。」

  燕玲叫子康在表中挑選一隻自用。

  子康挑一隻小小鑲鑽晚裝表,並且立刻上了發條,戴在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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