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憔悴三年 | 上頁 下頁
十二


  「時間到了,」小芬溫和地說:「快打烊了,那邊有位黑衣女郎,看著你起碼有三十分鐘以上,過去與她談談。」

  兩個寂寞的人,走在一起,可解決許多問題。

  不過,在酒吧這種歡場,一切都不能當真。

  小芬拒絕王永兆進一步接觸,就是這個原因,她有何能力改變一個天天換女伴的男人?

  中人之姿,稍具聰明,那是不足夠的,她苦不知自量,肯定會受到極大傷害。

  內心雖然渴望,理智無論如何不允許。

  一下看不住自己,就會淪入萬劫不復地步。

  她回到櫃桔之後,主管同她說:「小芬,總經理明早十時想見你。」

  「知道了,謝謝你。」

  「是要調職了吧。」

  「是。」小芬惆悵。

  「調往何處?」

  「做沉悶的行政工作,負責計劃十多年後生意盈虧之類。」

  「那多好,分明是升上去了。」

  「你真認為好?」

  「自然,女孩子不宜做酒保。」

  「可是這一年來不少客人特地慕名前來喝我調的苦艾酒。」

  「唏,當然是做經理高尚得多。」

  明日便知分曉。

  小芬偷偷看一看王永兆。

  他已坐到黑衣女郎身邊去。

  那女子有蛇一般的腰身。

  兩條手臂已經掛在王君身上,半醉,不顧一切,吃得起虧,決定非尋歡作樂不可。

  這樣也好,無論做什麼,至要緊有決心,切莫半桶水,想吃鹹魚,莫怕口渴。

  打烊了,燈光明滅三次,王永兆與黑衣女離去。

  不是說要等她下班嗎,可見不過是講講而已,你跟他去,就是你,她跟他去,也就是她,無所謂。

  小芬丟下制服,換上便衣,離開酒吧。

  第二天她穿上整齊的套裝去見總經理。

  兩人談了一會兒,他給她一份新的聘書,從此之後,她成為白領麗人新成員。

  那位中年人說:「小芬,白天上班比較適合年輕女子。」

  她溫和有禮地答:「是。」

  母親頭一個高興,她松出一口氣。

  「籲,早些日子,都不知如何同親友交待才好。」

  「為什麼要同他們解釋。」

  「誰像你,六親不認?」

  「咄,我才不用向任何人交待我的所作所為。」

  「反正只有白天上班才是正經人。」

  那麼夜更警察呢?不過母親也說得對,神秘的黑夜往往帶來令人意想不到的危險。

  酒吧的同事問:「客人找你,該怎麼說?」

  「我說轉行了。」

  這是真的,況且,誰會找她?她不過是酒吧的一個服務員,客人旨在酒,不在人。

  上了樓,脫下制服,小芬適應得比她預料中好得多,只是嫌白天的交通太過擠逼。

  她變成所有白天上班族其中一員。

  每早八時半回到公司,攤開報紙,心中就奇怪,她從前的客人,特別是王永兆,不知醒來了沒有,大抵還睡在柔軟的席夢思上,身邊不知躺著哪個美女,至於美女在早上看去還是否同昨夜一般美,完全是另外一個問題。

  是,她沒有忘記他。

  可能他不知道,她仍在同一酒店做事,不過一早一夜,碰不上頭。

  她問過同事:「有沒有人找我?」

  同事搖搖頭。

  半年這樣過去了。

  小芬已屬於白天。

  一日上班,聽見同事與人客在小會議室商談請客之事。

  「對不起,王先生,今年已完全訂滿。」

  小芬輕輕撥電話給同事。

  「要什麼期?」

  「要九月廿五日,是女方生日,同天訂婚。」

  「那天李炳基先生本來訂了鴛鴦廳來慶祝鑽婚,可是昨日好似取消了。」

  「為什麼?」

  「他們打算到遊艇上慶祝,只與我們訂食物。」

  「好極了。」

  客人終於滿意地離去。

  她看到他,一怔,隨即滿面笑容地迎上去,他是王永兆,浪子終於找到了歸宿。

  她有許多話同他說,敘敘舊,問問好,他們真是老朋友了。

  他與她打一個照臉,也十分客氣地陪笑。

  可是,很明顯,他不認得她。

  他已完全忘記她是誰,換過地方,變了時間,她又已除下制服,他哪裡還記得她。

  小芬連忙低頭疾走,轉返辦公室。

  半晌,抬起頭,同自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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