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譬如朝露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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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說這話的時候,她卻是微笑的。 她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很難過,「別這麼說哩。」比起那些盲人跛人,我們應當慶倖。我說:「孟子說:人有三樂,父母俱存,兄弟無恙,一樂也。」 「你相信嗎?」 我說:「我不相信虛無飄渺的不樂。」 敏儀說:「你是越來越現實了。」 「那是因為我吃苦比你們多,在事業與工作的道路上都沒有你們順利。」 「離婚是不必要的。」敏儀說。 我終結這一次談話:「有頭髮的誰想做癩痢。」 在家靜了一兩個月,就有男生約我出去。 鄒爾斯是可人兒,我同他說:「我很想與你約會,但是一個月卅天當中,陪你吃中飯的妞有卅名,資格略高,可以陪吃晚飯跳舞的又是卅名,我何必在群雌粥粥中占一份子?」 鄒爾斯問:「那麼,朝露,你陪我去曼如河,咱們痛痛快快玩兩個星期,我不是要動壞腦筋,你知我一向喜歡你。」 「曼?」我笑眯眯的答:「巴黎我還不去呢。」 「朝露,很多女人願意呢。」 「是,我知道,所以很多女人都比我快樂。」 「朝露,婚也離了,你還這麼想不開。」 我正顏說:「鄒爾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女人離婚,是因無法與丈夫共同生活,與伊之人格無損,你不是想告訴我,離婚婦人等於跳樓貨,平賣賤賣,任人揀拾吧?」 他有點慚愧相。 我歎口氣,「世人的想法與你大約相同吧,所以很多女人不肯離婚。」 「對不起。」 「鄒爾斯,算了。」 「出去旅行一下,你會高興一點。」他勸我。 「我沒有什麼不高興呀。」真的。 我並沒有強顏歡笑,我沒有比誰更不愉快,我心中是沒有如刀割的感情,不火躁不失眠,我也沒有加以壓抑自己,我活得很枯燥很正常。 晚上看電視,默默然,是,我也能常自慨歎,只是一向反對無病呻吟,有些女人喜作敏感柔弱狀,動不動要咯血的,我有那麼多血,早捐給紅十字會了,不作無謂的浪費。 忠華這塊茅圓磚頭,又臭又硬,離開後就很少來電話,近況不知怎麼樣了,像他那樣可愛的男人,原本人見人愛,現在白白為我蒙上污點,貶為離婚男人,真是…… 晚上坐在床上半晌,也就睡了,並沒有失眠。 我只是想:其實我們兩個人都沒有過錯。 後來我認識了梁亨利,是因麗麗的原故,麗麗對亨利相當有意思,因此想盡辦法拉他出來,為了避免太露痕跡,叫我與敏儀作陪客。 敏儀那晚打扮得好漂亮,險些搶了麗麗的鏡頭,麗麗就不悅,第二次再聚會,就沒有敏儀的份,獨獨挑我。 我很幽默地說:「長得醜也有好處,可以大飽口幅。」 她說:「死相。」 旁觀者清,我認為梁亨利對麗麗並沒有太多的興趣,他是一個很有禮貌的王老五,答應出來不外是因為無處可去,跟我一樣。 這一頓飯由麗麗付賬,我頓時有淒涼的感覺,我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萬事俱備,獨欠東風,見到條件略好的未婚男人,立刻找機會展露自己的獨立、瀟灑、能幹,還有另一方面的溫柔、懂事與美貌,務必把那個男人俘虜過來,作為一種最佳陪襯,驕之親友——我既有事業,又有佳婿。 因年紀已經不小,心急了,只要男方相貌過得去,人品不錯,最主要是有一份高貴的職業——洋行職員或公務員就不必了,最好是專業人士,馬上一拍即合。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跟忠華就是這麼結合的,後來才發覺性格根本合不來。 他事事靠機緣,溫吞水,無衝勁,得過且過,兩袖清風,一貫宗旨是「大不了回家靠父母」,而在外靠的當然是朋友,我便是那個倒黴的朋友。 一場好夢落了空,失望襲胸,那種痛苦是不用說了,於是只好離婚收場。 當其時操之過急。 若不急呢,亦行不通,好的男人那麼少,手快還有,手一慢就飛了,左右為人難,所以你看麗麗,焦急之情容於色。 我整晚什麼都不說,獨自神傷。 張大眼看仔細呵,雖然表面條件好,不一定適合你呢,麗麗。 我們連戀愛的時間也沒有。 我苦笑,小時候為一個男生失眠、心跳、臉紅,現在?為自己的前途失眠,為加薪水心跳,為失責而臉紅。 做夢?我們也做夢,惡夢居多,夢境又與現實生活相同,要不就夢見珠寶皮裘…… 粱亨利忽然問我:「朝露,你在想什麼?」 我嚇一跳,「我?」怔怔的,「我——」 麗麗滿意的笑,「朝露、永遠是這樣慌慌張張的。」於是她有機會顯示了她的大方得體。 太難了,這麼長久的朋友都要利用,我感歎,這頓飯吃得不容易。 但我也沒有生氣,麗麗若不為她自己,還為誰呢? 不遇我看得出梁亨利與她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沒想到梁氏搭錯了線,轉到我這邊來了。 他說:「你不會拒絕我的約會吧?」 我猶豫了一刻,「喝茶是可以的。」 他說他喜歡我的隨和及含蓄。我有點高興,我早忘了自己尚有優貼。 喝過三次茶之後,我倆成為普通的朋友,他喜歡美術,我們有時可以談很久,進一步就去吃晚飯。 麗麗知道了是要生氣的,我想。 於是與敏儀商量。 敏崴說:「活該,開頭她就沒安好心腸,一心要以你的平凡襯托她的不凡,而其實她自己才是最平常不過的女人,香港起碼三十萬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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