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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姊妹

  嚴家有兩姊妹,姊姊廿五,妹妹十七。

  嚴伯母很急於要把這兩位小姐推銷出去。正如張愛玲所說:嫁女兒,第一個最蘑菇,以後就方便,一個跟著一個,姊姊為妹妹物色妹夫,是天經地義的事。

  因為我也算是個夠資格的人選,因此暑假回來,馬上被嚴伯父伯母請去吃飯洗塵。

  我身上一點塵也沒有。但是白白大嚼一頓,又有妙齡少女作陪,何樂而不為?

  嚴大小姐叫郁芳,二小姐叫俊秀,都是出色人物。就算是他們兩人的名字,也是平凡之中帶點特別的味道,我相當欣賞。

  姊姊很大方活潑,相當驕傲,雖然嚴太太屢次以眼色制止她,她還是直爽地有一句說一句,絕不饒放任何人。

  那夜她說:「去……看電影的時候,瞧到『阿嘉泰』的預告,那個男人問:『阿嘉泰誰?』我說:『還有阿嘉泰誰?阿嘉泰姬斯蒂呀,英國偵探瓊瑤而已,』可是他瞪大眼睛,一片空白。倒是嚇得我半死。」

  嚴太太忍不住:「郁芳!」郁芳向我眨眨眼。

  我微笑不語,心中倒是很贊許這位大小姐,覺得她這一號人物適合做朋友。男女之間最好建立在朋友關係上。很少遇見這麼豪爽的女孩子。

  也難怪她,大學剛剛畢業.學的又是頂尖科學,眼角中那份冷冷的神色,不知嚇走過多少男生。

  她妹妹俊秀就不象她,面孔曬得紅紅的,皮膚細滑得看不到一個毛孔,有種嬌慵相,不說話,老是看著人笑,年紀很輕,還沒成型,我沒有把她放在考慮範圍內。

  吃完飯我與郁芳說:「我明天上午打電話給你。」

  「好。」她點點頭,「上午我在家。」

  我笑說:「不過如果你說不出《夜未央》與《大蓋士比》的作者是誰,我不請你看電影。」

  「我,那個,那個是美國依達。」她哈哈笑起來。

  我也笑。

  俊秀向我橫一眼,秋波流動,我心中一動。

  回到家中,媽媽坐在沙發上,一邊剝水果一邊對嚴氏姊妹評頭論足。

  我笑:「媽,別批評別人,我怕別人也批評我,嚴氏夫婦不知在說我什麼呢。」

  媽媽並不理睬我,她說:「郁芳太恃才傲物,那張嘴巴實在可怕,我吃不消。」

  爸說:「有什麼不好?人家不知多能幹。」

  媽:「女孩子家。」

  爸:「現在同工同酬,女孩子既然做男人的工作,為什麼不能說男孩子的話?」

  媽:「看樣子你是叫化子吃死蟹,只只好。」她賭氣。

  爸:「你能把嚴家大小姐當死蟹?香港還有活蟹嗎?我不管,我只想兒子快快結婚,媳婦快快替我生大胖孩子。」

  媽;「你急啥?」

  「你又不急嗎?」爸反問。

  「我當然急,」媽媽象鬥敗了的公雞,「我看到別人到幼稚園去接孫子放學,摟摟抱抱、親親熱熱,簡直悲從中來。」

  我目停口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孫子有什麼用?」我問:「為什麼每個老人家都迷信孫子?」

  爸靜很久。

  他說:「我年輕時也不明白,生下你之後,兒子,我才發現生命的奇妙,你是我與你母親的結晶,雖不比旁人強,也不比旁人差。可是你是我們的,終於有一日,當我離開世界,我雖死猶生,你會活下去,你身體中流著我的血,繼續挑戰生活。至於孫子,是更進一步的保障——你明白嗎?」

  「我還是不明白,」我笑,「生命不應如此狹義——所有人類都流著同樣的血,何必分彼此?」

  媽媽說:「你跟兒子說這些有什麼用?他怎麼會明白?」

  我說:「我明天打電話給郁芳。」

  「我看是二小姐好。」媽媽說:「嬌滴滴的。」

  「二小姐太小。」爸說:「人家還是孩子。大小姐最好,兩個人都大學畢業,各有高尚職業。」

  媽說:「說也是,我喜歡知識份子媳婦,一家都正正經經。有種小家子氣父母,一生五六個,有哪家瘟生來追求最大的女兒,弟妹都跟出去免費吃飯看戲,你想想,婚後那還得了?吃窮姊夫。」

  我說:「如果那姊夫願意,何必替旁人他心焦?」

  我回到房間去睡覺。

  夜裡我並沒有夢見大小姐。不知為什麼,腦子裡都是二小姐那種懶洋洋的神情。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可是我對她印象至深。那種成熟女人的身裁,小孩子面孔,舉手投足間處處表現是個危險人物,為了這麼樣的小姨,就該娶她姊姊!(男人沒一個安著好心眼。)

  我來不及搖電話到嚴家。嚴伯母笑著應我,看樣子那一關我是通過了。

  我說:「是郁芳嗎?想約你出來談天。」

  她笑問:「昨日我的面試通過了?」

  「是。」我說:「我的分數又如何?高抑或低?」

  「不錯啦,家母怕你是笑面虎——因你老不出聲。」

  「我保證我不是。」我說。

  「同時她懷疑你的收入是否夠開銷一個小家庭。」她說。

  嚴伯母的聲音:「郁芳!你作死!人家會以為你十三點。」

  郁芳問我:「你會不會當我十三點?」

  「一點也不會。」我說:「我最怕女人水仙不開花,黃熟梅子賣青。」

  郁芳得意,透著點天真,「你來接我吧,你有誠意來接我吧?」

  「自然,告訴伯母,我剛找到工作,月入六千七、這只是一個開頭。」我笑著掛上電話。

  我老媽說:「神經病,才見人一次,就來不及把薪水說出去,也不去打聽打聽物價怎麼樣的漲,那六千餘元,交了房租,養了車子,當作家用,不見零用,還吹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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