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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咪咪說:「不是為我,我也要動身走了,父母已替我寄了機票來。」

  「幾時走?」我並不打算挽留她。

  「下星期一。」她說,「還有三天。」咪咪微笑,「也足足住了三個月。」

  「也一定住膩了吧?」我問:「我幫你收拾一下,順便買些紀念品帶回家去。」

  「謝謝。」咪咪說著退出書房。

  李德明說:「我不會原諒你。」

  「她是我家的親戚,要笑也笑我,笑不到你身上。」

  「你太無稽。」李德明說:「既然你懷疑我的人格,更不應與我在一起。」

  「你是不是想離婚?」

  「我沒有空跟你胡鬧。」

  事後我覺得很羞傀,不該因為這樣一件小小事而傷多年和氣,因此對咪咪益發客氣起來。

  那個保羅常在我們家進進出出,充作觀音兵,每個女孩子身邊都有這樣的一個人,次數來得多了,就像自己人一樣。

  他是個長得很清秀的男孩于,家境也好,常常開著家裡的車子來接咪咪。

  直到咪咪動身的前一日,李德明的氣尚沒消。

  他說:「我要是喜歡小女孩,學校裡不知有多少,早就出事了,我教了十年的書!侮辱!整件事對我是侮辱。」

  我忍耐著不出聲,也許是我多疑,但我得保護自己,社會不能因我讀過大學而覺得我應該大方地把丈夫讓出去照顧其它女人。

  我覺得我做得對。

  送飛機之前,我們約好在機場餐廳等,我自公司趕到的時候,保羅已經到了,但不見咪咪與李德明,打電話到家去,他們已經出來了沒有人接聽。

  我很緊張,對保羅笑道:「你瞧,我丈夫與我堂妹私奔了。」

  保羅笑。

  「你很失望吧,」我說:「竟沒有送到女朋友的飛機。」

  保羅很出乎我意料的說:「什麼?女朋友?咪咪只是我普通的朋友,不是女朋友,她太小太不懂事,我不能想像有那麼一個女朋友。」

  我詫異,「那麼你老在我們家幹什麼?走得那麼勤。」

  「我不是為了她。」他含羞地說。

  我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不是為了我就是為了李德明,那我情願是我。

  我指著胸口問:「為我?」

  他點點頭。

  「天啊,」我慘叫一聲,「我已是個老太婆了。」

  他微笑,「你這份自嘲正是我最欣賞的地方。」

  我呆呆地看著他,心中忍不住歡呼一聲,該死的李德明,他以為老婆踏入中年,就可供他隨意侮辱,他沒有想到有後生小子看中了我,哈,可輪到他提心吊膽了吧。

  但是良知告訴我,這個玩笑開不得,我連忙對保羅說,「你誤會了,我其實是個最平常的家庭主婦,你看錯人了,我怎麼會適合你?」

  正在這個時候,李德明替咪咪挽著箱子,匆匆趕到。

  咪咪說:「對不起,塞車,我們其實一早就出門了。」

  因為我心中有鬼,所以也不去追究他倆,只好全盤信任他們,把咪咪送上飛機,松了一口氣。

  回到家,李德明說:「你現在開心了,可以睡得著了?」

  我不去理他,心中忐忑然,想到今天下午保羅對我說過的話,他是真有那個意思,還是純淨開玩笑?

  我覺得有點安慰。或者在丈夫心中,我是老了,不再新鮮,但在別人眼裡,我至少還值得開玩笑。

  第二天,我又是一個充滿信心的女人,三十幾歲了,我告訴自己,但世界十大最有魅力的女人都超過三十五歲。

  我不會阿Q到那個地步,繼而聯想到每個中年女人都具魅力,包括自己在內,但這項事實未嘗不是一宗鼓勵,我會記住。

  我去洗頭店修好頭髮,繼而到時裝店去買了幾件時髦的衣袋,兩雙涼鞋,一些新的化妝品,從新修飾自己。

  鏡子中的我是整齊得多了。

  同事們見到我笑道:「好漂亮。」

  我說:「這是李太太最後的春天。」

  大家笑。

  李德明也發覺我那份輕快,從報紙下探出頭來問:「怎麼?流行白色嗎?最近老見你穿白色,倒是很清爽。」

  「謝謝你。」我說。

  「當心把咱們歐洲之遊也穿掉。」他始終是狗口沒有象牙。

  那天晚上,我接到保羅的電話,他說:「我想約你出來喝杯咖啡。」

  「不可以。」

  「我明天到你校門口去等你。」

  「喂——」

  他已經掛掉電話。

  李德明問:「那人是誰?」

  我故意不瞞他,「保羅。」

  「咪咪已經走了,他還打電話來幹嗎?」

  我賭氣說:「我就算是死人,他想與死人說幾句話,不行嗎?」

  「神經病!」他說。

  「我在你眼中,就是一個十三點?」

  「太太,人要腳踏實地,我們是中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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