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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南星告別至今,足足一個多月。

  我也很應該收拾舊山河。

  「碩人!」

  我轉身,「瑪麗,」我訝異,「你怎麼來了?」

  她手裡抱著一大堆食物作料,「來看你,你這個人,怎麼瘦的這樣子。」

  「來看我?」

  「做一頓晚飯給你吃,」瑪麗歎氣,「你叫我擔心。」

  「謝謝你,瑪麗。」

  「你在公司也沒有朋友吧?」她看著我。

  「大家都忙,」我陪她上樓,「人人都有家小走不開。」

  「你要當心身體,大熱天時,人都烤熟了,一下不當心就中暑。」

  我又感激又慚愧,低頭不語。

  「你看你,眼睛都窩進去了,幹嘛?告訴你,像咱們這樣年紀的女人,很經不得摧殘,一下子就老了。」

  我用鑰匙看門。

  她一推門,「嘩,這不成了狗窩了?」

  放下小菜,連忙七手八腳的替我收拾。

  「你為誰這樣作踐自己?人家正快樂逍遙呢,我今夜就替你找個伴,大家到的士高跳舞去。」

  我搖搖頭,「我快沒事,不用去借酒消愁。」

  她一邊咒駡一邊歎息--「做你鐘頭女工!」但一下子就把地方收拾得整整齊齊。

  我躺在沙發上,冷冷清清。

  她在廚房做飯,興興頭頭。

  忽然我想起西廂記中那節『油葫蘆』:「今日個玉堂人物親近,這些時又坐不安,睡又不穩,我欲登臨又不快,閑行又悶,每日價情思昏昏。」

  又『三煞』中的「看你那離魂倩女,怎生地擲果潘安。」

  真正魂為之銷。

  唉。

  瑪麗端出菜色,「看你,長嗟短歎的。」

  「吃什麼?」

  「奄列,我唯一的拿手好戲。」

  「瑪麗,乎我們這一輩子,再也活不到八十歲的。」我歎口氣:「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你好希望活到八十歲嗎?」瑪麗訝異。

  我搖頭,「不,並不。」

  「那就是了。」

  「瑪麗,做人真的沒有意思。」

  「吃奄列吧,誰也沒有告訴過你做人有意思。」

  我把雞蛋塞進嘴裡,唉的一聲,像一塊蠟,真不知是奄列辜負了我的味蕾,還是我的心情辜負了好食物。

  「我覺得太寂寞。」

  「哦閉嘴,碩人。」

  我放下叉子。「我吃不下去。」

  「你要不要自殺?」瑪麗問:「儘管不流行,還可以一試。」

  「我沒有膽量。」

  她大笑起來。

  「你都不安慰我。」我抱怨。

  「你需要什麼樣的安慰?我來說你聽:碩人,你太沒有用,老被人欺侮,人善遭人欺,唉,難為你長了聰明面孔,卻是一副苯肚腸,白白被人利用,這麼美,運氣卻不見得好,替你可惜,別人都嫉妒你,所以你沒有朋友,你太忠厚了——」說著瑪麗自己先哭出來,「這番話萬試萬靈,說給閻婆惜與潘金蓮都一般管用。」

  我用手撐著頭也禁不住笑,一邊笑一邊心絞痛。

  南星聽到這樣的話,難保不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那人是誰?」瑪麗忽然問。

  我禁不住說:「一個我可以真正交通,不必帶面具的人。」

  「但是我並不覺得你對什麼人戴過面具。」

  「那是因為我的面具功以臻化境。」

  瑪麗笑得眼淚都擠出來。「你要這樣滑稽到幾時呢?」

  「我不知道哩。」

  「我們晚上去跳舞慶祝。」她建議。

  「不。」我拒絕,「如果你對我好,就在這裡陪我聊天。」

  「為什麼不回家?」瑪麗問:「也許與父母談談……」

  「別開玩笑,他們做夢也不知道我們經過什麼試煉。」

  「有沒有試過『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於缺乏』?」

  「好主意。」

  「我們總得活下去,come come,你會沒事的。」

  「沒有人同情我。」

  「非洲有很多挨餓的小孩也急需同情呢,姐姐。」

  我瞠目結舌,「我還以為我的嘴巴利害。」

  她點起一隻煙,深深抽支煙,「誰沒有兩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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