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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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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人天氣 認識亞歷山大杜維治之前,我認為異族通婚是天下間最可笑的事。 但現在我正在考慮,如果他開口的話,我是否應當答應他。 杜維治並不英俊。但他高大、神氣、端正,因為家庭背景及教育都好,所以有一股雍容之氣,很乾淨,衣著考究,故此與殖民地常見的邋遢洋人有很大的分別。 他由波士頓調來做一年的電腦計劃,尚有兩個月期滿返回北美,但至今尚未習慣這個東方的大都會。 髒,他說。擠,他又說:人們又無禮。 第一次見面,我為此憎恨他,血液中慈禧太后的遺傳因子發作,冷冰冰的回說:「回波士頓去吧。」 那是一個雞尾酒會派對。 我最不喜歡雞尾酒會,為著業務不得不來站著,身上穿一套詩韻大減價買回來充場面的華倫天奴禮服,五折還得六千元,已經滿身不自在,這個外國人還要埋怨我士生土長的城市對他不夠好。 再讓他加一條罪名吧:這裡的女人傲慢粗魯。 我老闐同我說:「你不應叫他滾回老家去。」 「那麼,爬回去吧。」 「為什麼心情這樣壞?」 「我不喜歡洋人。」 「這話從一個在倫敦讀完管理科碩士的女子口中說出來,未免稀奇。」 不熟悉他們,也就沒有資格不喜歡他們。 我是個讀書人,比不得一些無知婦孺,在家坐久了,靠偏見為生。 「什麼地方都有好人。」老闆說。 「是是,百步之內,必有芳草。」 「我是他同學,他同我訴苦,並無過份之處。今日帶你出來,特意把他介紹給你。」他板著面孔。 我詫異起來。 「桂,你廿七歲了,別一直這樣天真好不好?」他臉色變得非常嚴厲「我是為你好,杜維治比你大五歲,未婚,人家是波士頓望族,天主教徒,花旗國公民,嫁了他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我開頭尚不大明白,等回過意來,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淚流出來,笑得彎下腰,笑得老闈差點兒開除我。 原來擔心我前途,替我做媒來著。 真的,是真為我好,否則還不會擔這麼大的關係。 嫁過去什麼都解決了:住屋、工作、護照、歸宿。* 但我是我,在倫敦六年,這樣的機會並不算得上千載難逢,人就是這樣,取得到的東西便不算稀奇。 我說:「不敢當,我沒有資格做花旗國主婦.那些洋漢子習慣把女人當洗衣機洗碗機,做主婦什麼都一腳踢,過節動不動叫二三十人回來吃飯,平日悶得慌,我太知道。」 「所以說你小家子氣,讀幾年書也沒看見世面,同你說他家是望族。」 「我不相信他家有私人飛機。」 「茅廁磚頭,朽木不可雖也。」 那日我們不歡而散。 為什麼不喜歡洋人?十多歲時結識一個年紀較大的女友,她與德籍男友在一起走了八年,越走那相貌越似吧女,稀疏頭髮刮得蓬蓬松松,細長的腿越露越多,開始穿黑色魚網襪,說話浪聲浪氣,時常打電話來訴苦,說經過紅燈區,那些做洋人生意的女人看見她挾著外國人走便開口罵她…… 給我的印象深刻而壞,年輕時覺得一切都是女友咎由自取,淪落不堪。 錢來出去讀書,這等狹窄的思想自然沒有了,但對外國男孩子卻始終無法改觀。 他們邋遢、自私、貪玩、淺薄,一天到晚性性性,對女人與對功課同樣沒有責任感,一點靈魂都沒有。 我根本無法與他們交通。幸虧倫敦少不了中國男孩子。 堂妹嘉露與我同時在倫敦,二伯伯望女成龍,特地買了一層小洋房,好讓女兒專心念書,嘉露念的是法律,轉眼便認識一洋人,自稱是記者兼攝影師,傲慢得不得了!沒到一個月便拿枝牙刷搬進去與嘉露同居,衣食住行全由二伯伯負擔。 這還不止,這傢伙動不動侮辱人,一見我們去探嘉露,便問:「都是表姐妹嗎?嘖嘖嘖,」一邊訕笑,「你們中國人表兄弟堂姐妹算算真多,今天嘉露可得花錢喂你們。」 我忍不住拉開大門叫他滾,他有辦法,別靠中國女子吃飯。 事後嘉露還怪我。 這麼多壞經驗加在一起,受不了。 後來也有人告訴我,不少華籍婦女嫁洋人都能得到幸福,始終我不肯相信。 畢業後回來找第一份工作,進外國洋行做經理助理,與我同級但已做了三年的一個洋漢叫愛倫,說什麼都不服氣,要欺侮我,女秘書在打我草擬的信,他都要把信自打字機輪盤下抽出來,同我「研究」措辭。 我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他認為他是英國人,是以英文一定比中國人好。 但我不是這麼想,我說:「我是倫敦大學的碩士,你不是,你只是一個中學生,只考過A級試,所以按照英國人規定的教育程度來說,我有資格改你的稿,你沒有資格動我的稿,且你又不是我上司。」 他當下是被我難倒,出不了聲。 見他的大頭鬼,英國人說不好英文的不知有多少,英國難道沒有乞丐,不要唬人了。 但自此我與他不和,貌合神離一年,我辭職他去,找到現在這一份工作。 外國人的小苦我是吃過的,是以杜維治的燦爛金髮並沒使我的態度緩和下來。 直至半年之後,我們為業務上的事混得非常熟,才開始第一次非正式約會。 我與他雖然坐一起喝茶,當中的距離足有萬載玄冰那麼寬,他欲想消除我們間的隔膜,怕真得要下一番功夫。 他與我說笑,說我看上去很疲倦。我說鐵金剛開完四小時會精神崩潰。 「你眼睛彷佛在做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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