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惱人天氣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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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很冷漠?」母親一憂未平,一憂又起。 「當然不是。」我向她保證,「她可愛極了。」 母親還是疑幻疑真。 我對秀升像一個普通女子一樣,不因她的才華而有任何影響,我們不同行,無從比較,朋友之間只要互相支持關懷,而不是競爭。 我們有許多共同的興趣:喜歡聽音樂,穿運動服、旅行、畢加索的畫、淺水灣、釣魚。 她很欣賞我,尊重我。照說我們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但我是個保守的人,到某一程度,竟不知何去何從。也好,我們有含蓄的友誼。 往往把車開到郊外,兩人緩緩散步,便可消磨一兩個小時。 對於這個朋友,我再滿意也沒有。 她姐姐姐夫自紐約回來,她約我一起出去見面。 我有點緊張,是紐約客呢,並且他們絕不是唐人街人馬。但我警惕自己:要自然,要有真面目,不作偽裝。 秀升的姐姐是個很風趣的女人,比秀升尖銳,換一句話說,沒那麼可愛,但是也懂得適可而止,不致於引起不愉快的事。 她先批評香港人:「愛充,愛撐場面,愛把荷包反轉給人看。事情還沒三分光,愛嚷嚷的人多著,車子比屋子還大,屋裡像狗窩,客人都在外頭見面。人人腕戴金表,喝最好的拔蘭地,加冰。真怪不可言。」 我看秀升,秀升看我,大家一起笑。 她姐姐看看我,「小夥子,你倒是兩樣的,你好,不做作,不虛偽,不奉迎。」 我忍不住說:「我在公司裡,也是很古怪的。」笑。 「私底下這樣率真,已經不容易。」姐姐護我。 我說:「就算我有那麼多好處,也配不上秀升,她真的太能幹太聰明。」 姐姐說:「我也聽秀升說你們這裡特別多寂寞而能幹的小姐,因為男人對她們不放心,在外國就不會有這樣的箏,男女之間,只要情投意合,便可以結為夫婦,倒是不論其他。」 「在這裡,專業人士的社會地位永遠要高出許多級!」我說:「如果秀升是男人,不知有幾許女人圍著她。」 秀升並不作任何置評。 她姐夫插嘴說:「在外國也不見得天下大同,總有一小撮特別勢利的人或是特別大方的人,我們很高興秀升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我松一口氣。 連這麼挑剔的姐姐都沒有異議,我可以放下一顆心。 秀升說:「我自小主觀很強,他們也管不到我,不過家人總是家人,血濃於水,兄弟姐妹,到底是不同的。」 端木問我與她進行得怎麼樣。 我說形勢大好。 「好成怎麼樣?擁抱接吻沒有?」 「你這個人實在太鄙俗!」 「你說,」端木不服氣,「那一對戀人不擁抱接吻?跟你說老實話,你反而教訓我。我試問你:孩子是怎麼生下來的?難道又是我下作肮髒?」 他有他那一套道理。過很久,我說:「沒有,我們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打算柏拉圖到底?」端木冷笑。 我搔頭皮,「我不知道如何吻她。」 「神經病,」他如做我的藝術指導似的,「一把拉過來吻下去別亂純潔好不好?我才不信你是個處男。」 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維持現狀好。」 「你怕她是不是?」端木問。 「誰說的?」我跳起來,「我尊重她。」 「才不,你心怯,你畏於她的地位,你怕得罪她,你怕冒犯她,你不敢,你與她的地位根本沒有平等過,你以為我不知道?」 也許是。我雙眼看天花板,她不同普通女人,我太重視她,故此猶疑不決。 「當心她把你當知己,那就完了。」端木一直說這些可怕的預言:「哭的時候找你,寂寞的時候也找你,有心事跟你訴說,但是做愛的對像不是你。」 我目光空洞的看著端木,心中懼怕。 那個星期六,與秀升在一起,我就貼得她比較近,挽住她的手,她有點詫異。 我把臉湊過去,獰笑,「一會兒我要吻你。」 她笑起來,「你這個人。」她停一停,「你這個人真是我心裡的一道彩虻,沒有你生活太空白。」 我趁勢在她面孔上香一下,她沒有生氣,也沒有把我推開,我覺得我又向前邁了一大步。 一整天我覺得唇邊都沾看她面孔上的香氣。 也許端木的忠告用幾乎難以接受的形式表達出來,但他說的仍然是忠心話。 我感激她。 秀升的工作很忙,可喜的是,我也不是個閒人,事實上,我們兩個人都會在一個星期內超時工作一兩天,不久便有默契,逢禮拜一、二不見面。 母親很關心我,「你還同那個建築師見面?」 我說是。 「人家交遊廣闊,當心拖你十年八年。」 「我的十年八年,也是她的十年八年,」我扮個鬼臉,「如果她不怕蹉跎,我怕什麼?」 「一點正經也沒有。」 「我正在展開追求,媽媽,你別心急,這項藝術已幾乎失傳,記不記得父親當初追你?追了多久?兩年?三年?可以向你保證,我們不會那麼久。」 母親問:「可否帶她回來一見?」 「時機尚未成熟。」 「是不是她嫌我們家過於平凡?」 「才不會,瞧,三百多平方米地方,大方樸素,她會喜歡。」 我去過秀升的家,地方並不大,地段也不是頂好,一般中等的住宅區,但收拾得非常乾淨,她並不計較是不是住在山頂之類,雖然負擔得起,但她不在這方面動腦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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