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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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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那麼多假話幹什麼呢,明知人生七十古來稀,還一味恭祝老人萬壽無疆,那位女士早已年老色衰,硬是稱讚她風韻猶存,簡直是騙子。 週末,承方來小坐,子思想,聽聽你的真話也好。 「來,承方,喝一口我媽燉來的雞湯。」 承方取笑,「這麼好心,裡頭沒有蒙汗藥吧。」 「有,一喝下去,就講真話。」 承方喝一口,「子思,我媽是你媽的姐姐,可是姐妹倆命運差個十萬八千里,你父親長袖善舞,愛惜家人,你們母女生活豐足幸福。我媽失婚,獨自撐一頭家,苦澀不堪,我自費留學,起步遲了多年,唉。」 「承方,大器晚成。」 「子思,最辛苦的時候,我真不想見到你,都說我倆長得像,可是運氣差天共地,我哪點比不上你呢,有時見你父母對你百般遷就,心中真不好受。」 「你妒忌?」 「沒有,我只是感慨萬千。」 「你有沒有討厭我?」 「當然沒有,咄,福氣好又不是你的錯。」 沒想到承方的真話也那麼可愛。 「喂,這雞湯裡可是擱了人參,味道苦苦的。」 「人參也幫不了我,還是那麼笨。」 「聰明無用,」承方說:「聰明人永遠服侍笨人。」 「聰明是種享受。」 「事事看個通明,料事如神,有何樂趣?」 「承方你真有意思。」 「我非有點智慧不可,否則如何在社會立足,你不同,你再無聊,人們也會包涵你,」則給你父母面子,二則你自給自足,毋須理會別人怎麼想。」 「我……也不致於一無是處吧。」子思嚅嚅問。 「誰去研究這個問題,唉,好累,你不介意我打個盹吧。」 子思十分感慨,她一向佩服這個只比她大半歲的表姐能幹聰明,沒想到她滿腹辛酸,看情形,所有成績均是超出十倍血汗換回來。 子思有點羞愧,她取過雞湯喝一口,還沒放藥呢,表姐已經說盡真話。 家庭環境不一樣,少年時期子思的父親已經告訴她:「囡囡,做任何一件事,如要做得出色,均十分吃苦,世上已有許多才俊,囡囡,你不如留在父母身邊,做個乖女兒好了。」 既然如此,子思便順理成章成為一個乖女兒。 一事無成。 陪父母周遊列國,逛街看戲,其樂融融,親友間有人看不過眼,也會笑著諷刺:「子思的生活是理想的退休生活。」 子思只考到瑞士那種二年制學儀態烹飪的學院,算是鍍了金。 同表姐不能比。 傍晚,承方睡醒離去。 子思一個人看電視,忽然聽得門鈴響。 是承方忘了什麼回轉頭來拿嗎? 門外站著的是王伯母,哪個王伯母?王日朗的母親。 「伯母請進來,怎麼不預早通知我來接你,同時好準備茶點。」 王伯母微微笑,「遲早成為自己人,何必多禮。」 子思還是斟上香茗。 「子思,恕我開門見山,日朗說,他打算結婚。」 子思呵一聲,「他有說是同我結婚嗎?」 王伯母沒好氣,「當然是你。」 「呵,那關我事,請伯母把話說下去。」 王伯母長歎一聲,「子思,人窮志短。」 「伯母,有那麼好的子女,伯母不窮。」 伯母總算露出一絲微笑,「你說得太好了。」 她到底想說什麼? 看她表情,她像是來說真話的,可怕,世上最可怕的是真話。 「子思,日朗很煩惱呢。」 「為什麼,因為有第三者?」 「不是,他怕齊大非偶。」王伯母雙目炯炯地看著子思。 子思只得報以微笑,「伯母把我看得太高,我也不過是自食其力的一名打工女。」 王伯母可不理她,自顧自說下去,「我們家需要日朗,他不能離開家。」 子思忍不住說:「那麼,有煩惱的不是日朗,而是你們。」 「父母弟妹的事即日朗的事。」 「那麼,此事與我無關,你找日朗商量解決即可。」 可是王伯母並無適可而止,她斥責子思:「你採取這種不合作態度,將來如何入我家的門?」 子思像吃錯了藥似回答:「喔,我幹麼要進你家的門?」 王伯母馬上站起來,自己打開門離去。 子思看看鐘,她前後逗留了十分鐘。 黃昏,日朗來了,「我媽來同你開過談判?」 子思點點頭。 「你沒有錯,她也沒有錯。」 子思忍俊不住,「那真是社會的錯。」 「子思,你看,我的頭髮都白了。」 子思說:「王伯母擔心的不外是你弟妹的學費及生活費,付給她,即可贖身。」 日朗瞪大雙眼,「那我們如何生活?」 「我這邊有,如果有機會結婚,何必分彼此。」 「不不,我不可以接受。」 「王日朗,你想想清楚吧。」 日朗沒精打采的走了。 承方知道此事,十分感慨:「瞧,女子有妝奩多好,隨便嫁什麼人都可以。」 「表姐,你也掙下不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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