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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你若沒有心理準備永遠不會名成利就,就不應該從事文藝工作。」

  子山有點羞愧,「您說的是。」

  他說下去,「或許我們的著作從未暢銷千萬冊,又或許你我名家從未由霓虹光管照耀,可是,我們曾竭力工作,創作過程多麼有趣,心靈何等滿足,我們不是行屍走肉。」

  他慷慨激昂地說完這番話,忽然聽到有人鼓掌。

  畫家的聲音傳來說,「有人邀我替一家酒店作一批畫,純商業性,可應接這項工作?」

  子山立刻說,「麵包與牛油也很重要。」

  「還有牙膏毛巾肥皂。」

  「還有水電車費衣服鞋襪。」

  畫家答:「我明白了,我明日就去上班。」

  「不要氣餒,我們支持你。」

  「于家華呢?今日她生日。」

  「她在棕熊酒吧上班。」

  「那是一個爛地方。」

  「所有酒吧都不是好地方。」

  「她白天工作那家餐廳也十分醃臢。」

  「到處都是色迷迷的男人。」

  「家華的姿色也大不如前了,她很少打扮,無心約會。」

  「喂,背後別說人好不好?」

  「朱子山,你去接她下班,有點表示。」

  「家華對子山最關心。」

  子山不出聲,大家也都靜下來,各管各事去了。

  子山遲疑一會,把一輛腳踏車自船上解下,去社區中心接小霖。

  那小女孩抬頭看到子山,不勝歡喜。

  子山猜想她母親最多替她留一客火腿三文治,他請她吃龍蝦。

  「最近媽媽常常去試戲。」

  「本市這種機會也不是很多。」

  小霖口氣同大人無異,「美國人北上拍戲,許多小角色會在當地聘用。」

  「我不希望她演一些妓女、傭人、阿姆等臨記。」

  「媽媽說只要能開口就很好,不過,如果往後三年還如此,她說她會去補讀教育文憑。」

  子山不出聲。

  「媽媽說她有點象自甘墮落。」

  「不,她已做得很盡力很好。」

  「奇是奇在她推薦別人去試戲,說某某角色適合某人,通常都獲得成功,但她自己卻失敗。」

  「她有選角眼光。」

  小霖忽然像是她母親的母親般說:「可是她挑對象卻毫無眼光。」她低下頭。

  「我想他們只是合不攏,不是誰的對錯。」

  小霖苦笑,「我也那麼想。」

  「我送你到公路站,我去接你母親下班。」

  「她沒有這麼早可以走。」

  「我試試問她今日是否可以早走。」

  看著小霖上了車,他往回走,到一片書店裡消磨良久,一邊喝咖啡一邊翻閱最新刊物。

  此刻,有點瑟縮的他真不像慷慨得會把一大片濕地回贈市政府的豪客。

  做藝術的人多少有點瘋子的細胞。

  他凝神讀了很久,老實說,他不覺這些作品的水準比他鞋盒載的原稿更高,可是,人家大作得以出版見到天日,這是唯一分別,他喜歡這樣想,因為,如果他不看好自己,誰又會看好他。

  終於,書店也打烊了,子山依依不捨離去,他騎著自行車到棕熊酒吧。

  酒吧門口已有熟悉的可疑人種徘徊:乞丐、流鶯、醉漢、毒販,一般人統稱社會渣滓。

  子山第一次參觀家華的工作環境,不禁心酸,她應得到較好待遇,世上所有女子都應被愛惜。

  他推開門進去,找個空位坐下,今夜棕熊生意不錯,空氣混濁,人煙彌漫,子山看到家華正在酒吧後邊忙著斟酒調酒。

  他遲疑一下,已經有人坐到他面前。

  那是一個濃妝豔抹的中年婦女,穿大花吉卜賽裙子,她摸出一疊托羅紙牌,「算一個命,先生。」

  子山十分禮貌,「我在等人。」

  她鍥而不捨,「算個運程,只需五十元。」

  子山看著她,已經四十出頭了,倘若她是剛取得國際大獎的電影導演或是大學教授,那真是年輕有為,可是像吉卜賽般還在酒吧內混,那真是人老珠黃,十分彷徨。

  子山輕輕答:「我沒有五十元。」

  吉卜賽並不氣餒,「你在等誰?呵,我知道了,是於。」

  子山點點頭「你技術不錯,雖然,你不是真正吉卜賽。」

  「先生,我只是在扮演一個角色,莎翁說:整個世界是舞臺,所有男女是演員。」

  子山笑了,真是個有趣的地方,大家開口閉口莎士比亞。

  「你原來身份是什麼人?」

  「那你就不必知道了,三十元,給你特價。」

  「我只有二十元。」

  「成交。」她手勢純熟地發牌,排列在面前。

  那邊家華低著頭不住忙,頭髮有一絡掛在額前,臉頰被人氣蒸得咚咚,完全似勞動婦女,她雙手粗糙,氣息短促,腳步重濁,再也不似一個讀書人,受環境所逼,家華不得不演好她的角色。

  這時吉卜賽說:「嗯,你對於家華充滿友情,但是你深愛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子山笑了,誰不是呢,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得不到的至愛。

  「你以為那個女子是女神,是一個藍色的寶石,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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