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沒有月亮的晚上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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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善待你,你不是他對手——」 「國維,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他是出名的浪蕩子,沾染的女人不計其數。」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不過聽上去他同你很有相似的地方。」 「海湄,讓我保護你。」 「我可以照顧自己,國維,我搬出去之後,你可以來探訪我,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他鐵青著面孔站起來,離開房間。 我聽到他在門外下鎖。 「國維,」我扭動門鈕,「你幹什麼,你幹什麼?」 轉身去開窗,窗亦鎖住。 電話線早已切斷。 這是陳國維洩憤的方式,越是這樣,越使人覺得深陷牢籠。 我冷靜地取過椅子,撞向玻璃,然後自長窗底格鑽出去。 碎玻璃的棱角少不免割傷身體,我像逃一樣翻過露臺往街上跑。 從露臺出去已成為習慣,我大笑著向周博士家走去。 她迎出來,「你終於來了。」 她的家非常別致考究,我已無心欣賞,挑張靠牆的沙發坐下,用著椅墊爭取安全感。 她說:「怎麼不預先通知我一聲。」 「事情來得突然,我是逃出來的。」 她愕然,「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陳國維是個很戲劇化的人。」 「我叫人去整理客房。」 「不用,我在沙發上睡一夜即可,所有物件仍在陳宅,明日天亮要回去取。」我說。 「你可以長期住在這裡。」周博士說。 我微笑,「不要哄人歡喜。」 周博士詫異,「我是這麼無聊的人?」 「不,對不起。」 我想到許久之前,外祖母打抱不平,意欲把我自父親手底下領出去養,繼母得些蛛絲馬跡,頓時堆笑說:「真的?不要哄我白歡喜。」句句話都擠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什麼都不包涵不體貼,管誰跑到街上去死,與她無關。 周博士握著我的手,「割傷的地方要理一理。」 「謝謝你。」 「來,喝碗湯。」 一聽到湯,又嚇大跳,不知是什麼珍貴的藥材熬動物的哪一部分。 「你怎麼了,表情那麼古怪。」 不過這一切不久都將成為過去。 「男友處與我這裡,你選此地。」周博士說。 「啊,那裡去不得,進去容易出來難。」 「你認為我處安全?」 「自然。」 「那證明你想同時擺脫兩名男士。」 「是是是,給你猜中。」 「他們怎麼想?」 「照規矩是不甘心。」 「你應該做得像是被他們擺脫一樣。」她笑。 「我又不甘心。」 「只要實際有得益,何必沉不住氣。」 「我沒有那般爐火純青的演技。」 「陳先生最生氣?」 我點點頭。 「你要小心。」 我也隱隱覺得要小心,都有預感會有下文,但是小心什麼,又說不上來。 罵也罵過,吵也吵過,哄也哄過,國維應當罷手。 但心裡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明天我會搬進自己的地方。」我說。 「還沒有裝修好,油漆未幹,睡在那裡當心發風疹。」 隨便什麼都好,總得走。 我打個呵欠。 周博士微笑,「休息吧。」 呵欠。從沒打過阿欠,緊繃的人是不會有這種動作的,今日居然掩著嘴打起阿欠來,可見有信心開始新生活。 周博士遞上一疊毛巾,我漱洗後上床。 床褥冰冷,蜷縮著入睡,雙腳一直沒有暖和。 沒有一張床是熟悉的,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搬到新家,關在屋裡,先睡上十日十夜,孵熟再說。 若不是國維出頭,繼母一家人不會撤消控訴,若不是國維出頭,也無法獲得生母的遺產。 一直感激他,只是無法同他做夫妻。 天濛濛亮,雙眼乾澀,睜不開來。 隱約間有人推開房門進來,不顧三七二十一,在我頭枕底摸到手袋,抓在手中。 銀灰色的華麗絲睡袍一閃,我放下心來,這是周博士,女人即是女人,無論事業多成功,也有柔弱的一面,連一件睡衣都穿得這麼考究,獨自芬芳。不知道她進來幹什麼,但我握著手袋的手卻松汗來,這是她的家,她當然可以自由出人,或者她進來尋找什麼東西。 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太早了,不知說什麼話,不過發覺雙腳已經暖和。 周博士逗留在床沿有頗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聲響,我納罕起床。 剛欲睜開眼睛,她開始撫摸我的頭髮。 他們每一個人都仍把我當小動物,連周博士也不例外。 剛欲出聲,只覺她趨向前來,一陣香氣,還不知發生什麼事,她柔軟豐盛的嘴唇已經貼在我的臉龐。 我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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