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沒有月亮的晚上 | 上頁 下頁 |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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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天破曉了。 「看你在這裡等真是難受。」他長長歎口氣。 我把車門關上。 天亮了,我要回去,否則便會化為灰燼。 家裡聚會已散,一千平方米的地方似戰場,女傭正在收拾。 我回房間,床已空下來。 傭人前來收拾殘花。 「不,」我說,「讓它擱在那裡。」 每間房間找國維。 他在書房,大字般躺地上,胸前一灘紫紅色跡子,不知是什麼汁液,看上去像血。 十年前,他每天早上七時正起來,溫習筆記,準備上庭。多少人說他是最好的,詭計多端,但不失大體。 我也希望可以對他說,國維,你還沒有老,國維,差得遠呢。 但我也已經失去柔情蜜意。 這種情形見怪不怪,叫他也不會醒,只得等。 等他打呵欠,伸懶腰,用熱水敷臉,吸煙,咳嗽。 我說:「把房子賣掉吧。」 「人住哪裡?」 「再租新居。」 「哪來錢?」 「鄧三小姐有留給你的。」 「起碼還要等一個月才有現款到我手中。」 「那麼大家等。」 他沉默。 「在這之前,未得我同意,請勿在屋內請客。」 他苦笑,「對不起,昨日是我四十七歲生辰,恕我放肆了一下。」 我別轉臉。 竟一點影子也沒有,我比他更絕。 「海湄,自此情況會有好轉,我答應你——」 「街上有許許多多年輕的女孩,國維,記得嗎,我們也相遇在街上。」 「誰說的?」 「是真的。我犯了事,由外婆替我找律師辯護,輾轉介紹,甫到你寫字樓門口,已碰到你。」 他低頭猛力吸煙,「你還記得。」 「當然。永遠記得我不是好孩子。」 「你只是沒有機會。」 「還在為我辯護?」 「我總是關懷你的。」 「算了,國維。」 「你成年之後,要求越來越複雜,我無法再滿足你。」 忽然之間,他坦白起來,因為要分手,無所懼。 「以前,一件小小的首飾,中午的問候電話,都能使你雀躍,後來你的眼神處處提醒我,像是在說,還有呢?海湄,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我做不到,只好逃避。結果你終於要離開我。」 他嘆息一聲,我麻木地坐著。 「他是誰?」國維問。 早三日我都會喜孜孜和盤托出,好使他知道,他不稀罕,可是有人重視我。 但今日一切已變。 我答:「沒有人。」 國維說:「也許,也許離開了我,你會再有新生活,你可以去上學,我替你補習——」 我訝異地看著國維,他始終不肯讓我長大,他不是沒有愛過我,到此刻他還留戀於我的青春期,他只是不肯讓我長大。 他不懂得如何愛一個成熟的女人。 我凝視他。 他有點興奮:「我終於說服你繼母撤消控訴,這是我最得意的一件案子。」 說服她,真不容易,她巴不得親手把我釘死。陳國維的口才非同小可。 但繼母受創,我也受創。她的傷會得好,我的傷不會痊癒。 國維越說越得意,「海湄,當年你是那麼漂亮,一頭天然鬈髮,象牙般膚色,嘴唇像花瓣……真的,絕無誇張。我馬上站在你那邊。你,白雪,她惡後。」 「國維,不要再說了。」 「不,海湄,從頭到尾,你沒同我說清楚,整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你是知道的。」 「所有證供都由第二三署提出,你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個字。」 我不出聲。 「十年了,還不肯對我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事情很簡單。」 「事情並不簡單。」 「超過十年的事,我不想再提。」我站起來。 「海湄,你也一直在逃避我,是不是?這十年來,你不肯把真相告訴我,我們之間的關係破敗,這也是主要原因是不是?」 「國維,你的雄姿,何不到法庭去展覽?」 他拉住我,「後來你對我疏遠,故意在晚上活動,也是為這個結。」 我提高聲音,「把黑說成白,把白說成黑,是你的慣技。」 「把你的版本說出來。」 「讓我走。」 「海湄,你看多少心理醫生都沒用。」 我甩開他的手。 「也許只有完全擺脫這件事,你才可以獲得新生,我也是這件事的一部分,所以你也要離開我。」 「不!不是這樣的,是因為你不再愛我,陳國維,不要再推倭。」 「海湄,沒有這麼簡單,你知道沒有這麼簡單,歸根結底,是什麼引致我不再愛你?」 我哈哈大笑,「那還用說,當然是我的錯,國維,賢的是你,錯的是我,算了,不要再討論下去。」 「海循,你不想接觸現實。」 「讓我去吧,反正已經太遲了,讓我去吧。」 國維看著我,「這次我必不放過你,你一定要說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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