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沒有月亮的晚上 | 上頁 下頁 |
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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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 「怎麼,」他詫異,「不感興趣?」 「不是我的東西。」 「你說得對,但是你可以借用。」 我不再說什麼,國維看輕了我,也看輕他自己。 我不覬覦三小姐的財產,沒可能。 女傭把電話拉進來。 我的心「咚」的一聲。 是周博士。 他還要我等,越等得久,越是渴望。 「海湄,你已爽約兩次,又不來通知,沒有事吧。」 「啊沒有沒有,只是忙。」 「今天來不來?」周博士說。 「來。」我說。 「那麼五點見。」 國維看我一眼,「那是誰?」 「周博士。」 他不出聲。 這一點點娛樂他是要給我的。 隔一會兒國維說:「心理輔助相當有用,這一陣你精神較佳,白天也肯起來,酒也喝少了。」 我一呆,「真的?」自己倒沒留意。 「也許因為壓力已經減輕,」國維喃喃說,「她的去世成全了你。」 不不不,完全不是這樣的緣故,完全沒有關係。 我推開面前的杯子。 稍後國維出去辦事,堅持載我一程。 我們兩人坐在車後座,旁人看來,何嘗不是出雙人對。 車子轉了一個彎,本來這種大車最穩,乘客不應受影響,但國維趁勢滑過來,與我坐得比較貼。 真是反常,恐怕他的壓力是真的減輕了。 趁著另一個彎,我把身子讓開,並且固定下來,把皮夾放在兩個身體之間。 國維沒說什麼,他比我先下車。 到達周博士那裡,著實鬆口氣。 把手袋一扔,踢去鞋子,往長沙發上躺。 周博士笑,「當心你的隨身物件。」她沒忘記手袋裡裝什麼。 我只是笑。 她看看地下:「這雙鞋有多高?」 「十公分。」 「怎麼走路。」 我把頭枕在手臂上,「會習慣的,從小做起,沒有難事,久而久之,以為生活就是如此,不想反抗,無力改變,麻木之後,一切無所謂。」 周博士不出聲。 「像你,生來自由,像我,成堆枷鎖。」 「我在聽。」 「母親離家後,父親急著找對象。」 開了頭,不知如何說下去。 我歎口氣。 周博士說:「不想講不要講。」 我呆著臉,看著天花板。 繼母還沒有成為繼母之前,已不喜歡我,她同我父親說,看到我,活脫脫便像看到我母親,簡直同一個印子印出來那麼相似。 她訴苦,說我一點童真都沒有,就會直著眼朝她瞪。 那時還有這種後母,定要同小孩過不去。一共只兩種做法,小孩選甲,她硬說乙對,小孩選乙,她又咬定甲才正確,有心找碴,小孩永遠無法贏她。 聽上去不像真事,父親打那時開始隨意掌摑我。 隔了許久許久,他去世以後,我才明白所以然。 他並不是要打我,他要打的人是我母親。 我取過手袋,打開一隻金雞心,給周博士看裡面的小照,「這是我母親。」 她接過。 「天,」她說,「與你是同一人。」 我低下頭。 「生命真苦,是不是?」周博士說。 這話應該由我來問。 「然後那件事就發生了。」 「什麼事?」 我張開嘴,仍然說不出。 「那時你多大?」 「十五歲。」 「父親仍然打你?」 「是。」 周博士籲出一口氣。 「他掌摑我的臉,甚至不看著我的臉,我發誓,如果有誰再這樣對我,我會殺死他。」 我握緊拳頭。 周博士為我斟一杯威士忌。 事隔多年,還這樣恨,我悲哀地低下頭,一點兒也沒有忘懷。 我把金雞心收好,「我要走了。」 「最近你比較忙是吧?」 我點點頭。 「心中有衝擊?」周博士試探地問。 「你看得出?」我說。 「不需要很精明觀察人微的人也會看出來。」 但是國維沒看到,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我起身,「我要走了。」 「你說過要到我家來的。」她提醒我。 「我一定會來。」 「當心自己。」 我牽牽嘴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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