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沒有季節的都會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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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豬八戒。」 常春歎口氣,「我瞭解你對張家駿的情意。」 朱女說:「少年的我有顆寂寞的心。在家,我是一個透明的孩子,不存在,我不出色,但我亦從來不為家長制造煩惱,他們不關懷我,亦不留意我,我坐在客廳一個角落看上一天書劍恩仇錄,也沒有人會問我一句半句。」 朱家老式客堂很大,有兩組沙發,一新一舊,舊的那組放近露臺,朱女就趁暑假窩在那裡讀書劍。 她愛上了陳家洛。 要到二十一歲那年重讀此書,才發覺陳家洛兄弟一個也不可愛,沒有紅花會陪襯,也就沒有他倆,但那已是後事。 是張家駿發現她的。 開頭以為是只小動物。 朱女穿舊棉衣,手中還握著一條嬰兒時期用過的毛巾,沙發又大,只見一團物體在蠕動。 那日張家駿在等朱家大兒子,有空,沒事,過去一看,發覺沙發上小動物有一張雪白的小面孔,劍眉星目,異常可觀。 張家駿當年只有十八歲,但已經有發掘美女的才華,於是便與朱女兜搭。 「你好嗎,呵,看書劍,你已經知道什麼是好小說了,你可曉得書劍有插圖?作者叫雲君,我改天取來給你看。」 他慷慨之極,把舊版本送了給小朋友。 當下朱智良把那套書取出給常春看。 常春也為之動容。 「他來找大哥,總與我談上幾句。」 張家駿每一句話都會被朱女咀嚼良久。 她年輕、熱情,卻內向、畏羞,不知如何表達自己,只有張家駿留意到角落頭有那樣一個小女孩。 她把她學寫的小說原稿給張家駿讀。 張家駿笑,「女主角完全是香香公主的翻版。」 朱女擔心,「像不像是抄襲?」 張家駿又說:「後來她出去留學,回來有沒有再見到表哥?」 朱女答:「我還沒有決定。」 張家駿說:「做小說家多好,你說不,情侶便要分離,你說好,有情人便可終成眷屬,現實世界裡哪有這樣稱心如意的事。」 真的。 所以朱智良律師少年時的願望是當小說家。 「張家駿一直視我如小妹。」 他自有各式各樣的女朋友。 然後在七十年代中期她出國留學。 朱女說:「他一直寄明信片給我,回來沒多久,便告訴我,他要結婚,對方叫常春。」 常春喝一口白蘭地,「你哭了?」 「眼珠子差些掉出來。」 「我配不上你的陳家洛?」常春微笑。 「你已有孩子,且結過一次婚,的確同香妃有個距離。」 常春又笑。 「他寫封信給我。」 朱女拉開抽屜,常春詫異了,律師即律師,沒想到她把私人信件都收拾得那麼整齊,只見她翻了一翻,即取出一隻文件夾子,找到某頁,遞過去給常春看。 「有關你。」 好一個常春,微微笑,「我沒有閱讀他人信件的習慣。」她不肯看。 「這是他愛上你的原因吧。」朱女十分佩服。 不,常春在心中答:「因為她早已經不愛張家駿,對他過去的所作所為,一點興趣也無。」 「他說他與你結婚,是因為到了你處,像回到了家一樣。」 常春不出聲。 「那是對女子至高的讚美。」 常春仍然不答,她看看腕表,「二十分鐘早已過去。」朱智良愛他,有她的理由。 常春離開他,也有她的理由。 琪琪出生後不久,張家駿應酬漸多,開頭是九點多才回家,後來是十一點、十二點、一點、二點,以至天亮才返。 常春心平氣和地同他說:「你已經對這個家厭倦。」 張家駿的答覆極之特別:「史必靈,這個家,太像一個家了,我吃不消。」 他說得也對。 英俊年輕有為的他,每天下班回家,只看見妻子穿著寬袍子手抱幼兒哄大兒吃飯,兩個女傭不住穿插廳堂製造音響,他覺得他無立足之地,不如在外散散心。 常春記得她問他:「你理想的家是怎麼樣的?」 她想看她可否做得到。 張家駿答:「靜幽幽,光線暗暗,水晶缸裡插著梔子花,芬芳襲人,妻子穿著真絲晚服,捧出冰鎮香檳。」 常春馬上答:「你需要的是一個美麗的情婦。」 再見。 張家駿為著同樣的理由同常春結婚,亦為著同樣的理由同她分手。 「孩子們在等我。」常春說。 「同他分手,你可有哭?」 「只有孩子們的眼淚是自由的。」 朱智良低下頭,「我總想為他做一點事,報答他知遇之恩。」 「我真的要走了。」 沒想到離開朱宅,天都黑了。 常春最怕暮色淒迷,那種蒼茫的顏色逼得她透不過氣來,只希望匆匆返到小樓,躲進去,一手摟住一個孩子,從此不理世事。 孩子們一聽到鎖匙響,便奔出來迎接她,哪裡去找這樣的忠實影迷?真正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見的,非要作出犧牲,否則得不到報酬。 琪琪臨睡之前照例必聽媽媽說故事。 說的是什麼?正是金庸名著書劍恩仇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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