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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前度男友要結婚了,」客人說,「送什麼好?」

  常春笑問:「你甩他還是他甩你?」

  「雙方和平協議分手。」

  「呵,請過來這邊看看,這樣的人值得送比較名貴及經擺的禮物給他。」

  走江湖久了,人人都有一手。

  常春邀請朱律師:「到捨下晚膳。」

  朱律師說:「老實不客氣,我對於府上貴女傭的烹任手段不敢領教。還有,也不習慣一張檯子上坐四五個人,七嘴八舌,插不上嘴,出來吃好不好?辛勞整日,我不想再強顏歡笑,問候您家的少爺千金。」

  「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維持自我。」

  「這是好,還是不好?」

  「好,好好好好好。」

  朱智良坐下來便喚冰凍啤酒。

  常春看著她,「似你這般可人兒,到底有沒有伴?」

  朱女訕笑,「你找我出來,是談這個問題?」

  「好奇。」

  「不,我身邊沒有人,早三兩年還可以說,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喜歡我的人我卻不喜歡,到了今日,我已經沒有目標,常春,其實你我在一隻船裡。」

  「我?我怎麼敢同你比,我是兩子之母,還能有什麼非分之想,只圖孩兒快高長大,讀書用功,孝順母親。」

  朱女說下去:「生活上一切我都不缺。」

  「那多好,那你可以去追求愛情了。」

  「多謝指教,但是今日找我出來,究竟有什麼事?」

  常春扼要地說明馮季渝與她的最新旨意。

  朱女聽了不出聲,揚手多叫一個啤酒。

  「靠自己雙手最好,凡事不必強求。」

  朱智良說:「如果我看得不錯,馮季渝會把女兒的姓字改掉。」

  常春一怔,隨即說:「她生她養她教她,跟她姓字,份屬應該。」

  「那麼張家駿在孩子心目中一點地位都沒有了。」

  「不要緊,宋小鈺會替他設紀念館。」

  「不一樣的,」朱智良無限惋惜,「完全不一樣。」

  「你不必為張家駿的選擇不值。」

  朱女抬起頭,「這是對他最大的懲罰,」她悲哀地說,「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常春說:「他也並不想記得我們。」

  爭、不爭、不爭、爭,已經磨難了她太多次數,這樣一了百了,至少時間可以用來正經用,生活可以歸於正常。

  「宋小鈺口氣已經軟化。」

  常春搖頭,「我們已經考慮清楚,不想再為這件事停留在過去不動。」

  朱女還想說什麼,常春擺擺手,「不必再說,我倆心意已定。」

  朱智良緘默,這一刻她說:「你沒有來過我家吧。」

  「我可以約一個時間來探訪。」

  「相請不如偶遇,就現在如何?一杯咖啡,二十分鐘。」

  常春想一想,就算真的只喝一杯咖啡也不失愉快。

  於是跟著朱女走。

  朱智良住在酒店式公寓裡,地方不大,好在有專人打理,窗外是燈火燦爛的維多利亞港。

  朱女嘲弄地介紹,「一間公寓不是一個家。」

  「我以為你住的地方寬敞無比,書房起碼一千平方尺。」

  「用不著,我極少在家,免得傷春悲秋。」

  「當然,住酒店好處說不盡。」

  朱女延常春進臥室。

  小小一張書桌上的銀相架內有一幀照片,常春一留神,發覺舊照裡穿著白衣白褲校服的男生是少年張家駿。

  他身邊站著個小妞,手放在她肩膀上,她正傻笑。

  常春訝異地問:「這是你?」

  朱女點點頭。

  沒想到張家駿紀念館在這裡。

  牆上掛著他寄給她的生日卡片、明信片,短簡。

  常春真想揶揄地問:你有沒有把他一絡頭髮藏在金制心型飾盒內?

  常春輕輕說:「張家駿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

  她不想講他壞話,但這是事實。

  朱智良不語。

  「你並不真正認識他,因此你將他神化了。」

  朱智良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照相架子。

  「要是你嫁給他,下場會同其他女人一樣,三年內必定同他離婚。」

  朱女微笑,「所不同的是,我沒有得到這個機會。」

  「你比我們幸運。」

  朱女問:「要喝什麼嗎?」

  常春要一小杯白蘭地。

  常春再看看照片,「那時你幾歲?」

  「十三。」

  「已有讀法律的志向?」

  「不,少年的我嚮往做作家。」

  「做什麼?」常春笑出來。

  「小說家,文學家,搞創作。」

  「幸虧後來你摸清楚了方向。」

  「是家父逼我讀法科,」朱智良尚餘惆悵,「他簡直抹殺了我成為本世紀本都會最流行作家的可能性。」

  常春是各大報刊副刊老讀者,她知道幾乎每個寫作人都自詡是最著名作家,於是拍拍朱女的肩膀,「作家太多了,不少你一個。」

  「律師也如過江之鯽。」

  常春咧開嘴笑,「做孫行者好了,只得一隻猢猻大鬧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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