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沒有季節的都會 | 上頁 下頁


  她心如刀割地坐在一角。

  忽然之間琪琪抬起頭,對醫生說:「爸爸已經去世了。」

  醫生嚇了一大跳,連忙看向常春。

  常春蹲下問女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琪很平靜地答:「哥哥告訴我的,哥哥叫我別怕,還說,他會像爸爸那樣愛我同保護我。」

  這一下子,不要說是常春熱淚盈眶,連醫生都鼻酸。

  醫生趁勢問:「你知道去世的意思嗎?」

  小琪點點頭。

  「說給媽媽及醫生聽。」

  小琪說:「爸爸去了一個更好更舒服的地方,將來我們也去那裡與他會合,不過暫時我們見不到他,他不能再陪我到公園以及看電影。」

  常春急問:「這也是哥哥告訴你的?」

  小琪點頭。

  常春真想擁吻她的小哥哥安康。

  醫生問:「你覺得難過嗎?」

  小琪琪又點點頭,就在這一刻,她哭了。

  常春把女兒緊緊抱在懷中。

  她的思潮飛出去老遠老遠,去到琪琪剛出生那一刻。已經雇了保姆,張家駿仍然不放心,半夜起來好幾次,坐在小床邊,凝視幼嬰的小臉蛋,而她,悄悄起來,在門縫偷偷看他們父女。

  一刹那都煙飛灰滅了。

  追思禮拜的日子已經定出來。

  常春去商場替小琪找黑色的小裙子及小帽子。

  終於找到一件深藍鑲白邊的水手服,還算過得去。

  她自己有現成的黑白套裝,專為參加喪禮用。

  沒想到安康說:「媽媽我陪你們去。」

  常春只想把事情簡化,「康兒,你需明白,這件事與你無關。」

  安康不以為然,「我妹妹的事怎會與我無關。」

  他挺一挺胸膛,儼然一個小小男子漢。

  「好,好,」常春讚歎,「你也一起來吧。」

  很多成了年但專門卸膊的男子也許還得向十歲的安康學習,真難得他有保護婦孺之心。

  安康還把他父親叫了出來做司機。

  一家沉默肅穆地駛向教堂。

  安福全索性坐在最後一排,待儀式過後,接他們回家。

  常春領著兩個孩子坐在左邊,她的目光無法不落在右邊一個黑衣少婦上。

  那少婦雪白皮膚,劍眉星目,一頭短髮,膝上抱坐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兒。

  奇是奇在那孩子穿著與小琪一式一樣的水手裙,小兒還不識愁滋味,笑嘻嘻小小臉蛋轉過來,常春嚇一跳,她長得竟然與小琪一模一樣,似同一模子印出來,不用貼郵票都寄得到,原來同父異母的兩姐妹都像張家駿。

  常春打量那少婦,那少婦也打量常春。

  不用說,那少婦一定是馮季渝女士了。

  此時琪琪說:「那邊那個小女孩像是洋娃娃。」

  安康看母親一眼,「她長得同琪琪似姐妹。」

  根本就是兩姐妹。

  忽然之間,那小小孩兒掙脫了母親懷抱,雙腳落地,向常春這邊走來。

  而小琪也在這時候迎上去,伸出手來,握住幼妹的小手。

  兩個女孩子站在一起,若不是大小有別,活脫就似孿生兒。

  常春與馮女士遙望,無言。

  朱智良律師到了,先與馮女士說幾句話,才過來同常春打招呼。

  常春低聲揶揄道:「虧你吃這口飯。」

  朱律師也氣了,「誰讓我嫁不出去。」

  常春噤聲,這分明是諷刺她嫁過多次。

  牧師出來主持儀式。

  短短三十分鐘的追思禮拜很快過去。

  就這樣與張家駿永別了。

  在座除了這幾個人,也沒有誰來致最後懷念。

  人一走,茶就涼,張家駿那些豬朋狗友一個也沒到。

  司琴的是位清麗脫俗的少女,一曲奇異的救恩充滿感情。

  常春默默祈禱:上帝,賜我耐心愛心,力氣力量,帶大我兩個孩子,撫養他們成人,看到他們成家立室。

  鼻子越來越酸,終於又落下淚來。

  安康一隻手始終搭在母親肩上。

  常春握住兒子的手,這時,她發覺十歲孩子的手已經相當強健有力,很像是可以保護她的樣子。

  常春掏出手帕抹幹眼淚,抬起眼看到馮女士已站在她身邊。

  常春不願意與她打招呼。

  在大被同眠與小家子氣之間,她沒有選擇,她情願被人誤會她小氣。

  張家駿同她分手之後的事,與她無關,正如離婚啟事所說,自此男婚女嫁,各走各路。

  常春低下頭。

  可是該死的朱智良律師不放過她,朱女說:「這位是常史必靈,這位是馮季渝。」一徑為她倆介紹起來。

  到了這個地步,常春被逼欠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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