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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三天之內可以分曉。」大哥說道。

  父親慘笑:「最多我下臺好了。」

  七個總經理齊聲問:「喬氏企業是否會易名?」

  父親答:「我這個董事長一垮臺,喬氏兩個字還站得住腳嗎?」

  他們面面相覷。

  大哥說:「老三,你儘量去打聽看是誰的傑作,我不慣被人整死了不知仇人是誰。」

  父親說:「我心中知道是誰。」

  我也知道。

  太毒了,曼陀羅還不比她毒。

  二哥問:「誰?進行得這麼快,這麼順,完全是迅雷不及掩耳,誰?」

  父親嘴裡迸出三個字:「慕容氏。」

  總經理們譁然。

  我跌坐在沙發上,用手掩往臉。

  「她要我好看。」父親喃喃的說,「太厲害了,我遠遠低估了她,我應遭此報。」

  大哥遞一個眼色給二哥,「爹,你累了,一切交給我們,事到如今,只好聽其自然,你先休息一下吧。」

  三哥扶父親上樓去休息。

  二哥說:「各位請回到工作崗位,切勿作任何聲張,對所有新聞媒介均表示無可奉告,切記切記。」

  那些總經理們面如死灰般走了。

  我們四兄弟坐在書房內沉思,每人面前一杯黑咖啡。

  忽然之間我有一絲高興,我們四兄弟多久沒有這樣赤裸裸心對心的互相商量一件事了?平時各管各忙:追女郎、享樂、做生意,各懷鬼胎,幾時有試過這麼團結?

  只聽得大哥問:「慕容氏有什麼能力來與喬氏打這麼大的一仗?」

  二哥說:「慕容氏很神秘,他們的基地根本不在東南亞,一向陰私得很,高深莫測。」

  三哥問:「那年輕的寡婦有什麼作為?」

  大哥說:「很難講,我去打聽打聽,去問問幾個師公,就可以知道幕容氏的來龍去脈。」

  二哥說:「好,就算敵人是慕容氏,他們為什麼要做這一宗損人不利己的生意?」

  三哥沉吟,「你不聽爹說嗎?三五年,他始終有利可圖,或許只為了製造聳人聽聞的新聞,打擊商場高手的信念,很難說,這根本是一場戰爭。」

  大哥苦笑,「但願老兵不死。」

  二哥看著我:「小弟怎麼一言不發?」

  我囁囁說:「我不懂。」

  大哥說:「講講你的意見,局外人往往最清楚,旁觀者清。」

  我問:「喬氏企業是輸定了?」

  「這還用問嗎?」大哥苦笑。

  「爹手頭上仍有些許控制權,」我說,「我們不致餓飯。」

  「說得很好,繼續下去。」

  我吞一日誕沫,「爹也是少六望七的人了,雖然不顯老,可是在商場打滾達半個世紀,也很累的了,依我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索性退休了也好。」

  大哥聽了頓時不悅:「小弟真是,說出這樣外行的話來,爹與喬氏企業,兩為一體,這麼多年來,喬氏企業便是他的生命的全部,一旦失去這個依傍,他還活得下去嗎?」

  二哥說:「各人有各人的嗜好與志向,小弟,叫你來上班開會,你是無論如何不肯的,是不是?叫爹閑在家中養魚種盆栽,他也不會快樂。」

  三哥歎口氣,「公司落在旁人手上,第一步要做的,便是讓父親宣佈退休。」

  我茫然站起來,踱出書房門,可憐的父親,近五十年來的心血……他生命的全部。

  而曼陀羅說:「我摁死他,猶如摁死一隻螞蟻一般。」

  我深深戰慄,為了人家幾句話得罪了她,她就叫人傾家蕩產,太可怕了。

  我走到婀娜那裡去躺著。她的雜誌本月已經截稿付印,所以有空聽我訴苦。

  我說:「我現在恨透這個女人了。」

  「因愛生恨?」婀娜一貫地取笑我。

  「隨便你說什麼。」

  「傳說自古傾國傾城的女人,大多如此,有這種本事。」

  「這麼小器?為了這麼小的事情?」

  「烽火戲諸侯不過是為了一個微笑而且。」婀娜提醒我。

  「我父親並沒有惡意……」

  「也許她最忌諱就是這個。」

  「我一定要找到她,我願意向她道歉,這不過是一件小事。」

  「也講她寂寞久了,難得有這個機會,借此大施法力。」婀娜怔怔地說。

  「可是我父親年邁,受不了這種刺激,不能夠陪她玩這個遊戲。」我說。

  婀娜說:「患難見真情,我覺得你真是孝順仔。」

  「爹很苦惱,他根本沒有自己,一輩子就想出人頭地,找點事業來做……」

  「喬老先生不見得是這樣的一個弱者,在過去五十年中,被他併吞的公司會少嘛?人家又找誰算賬?好比關羽去向太乙真人討他的尊頭,太乙問他:那你閣下過五關斬六將那些頭呢?問誰要去?」

  婀娜分析得那麼有理,我作不得聲。

  「自古大魚吃小魚,弱肉強食,是自然規律,被吃著自然怨聲載道,吃人者悠然自得。放心吧,喬老這樣的雄才偉略,適應力極強的,他早已屆退休之齡,說不定真的塞翁失馬呢。」

  婀娜這樣喜囑善禱的勸我,我聽得幾乎沒落下淚來。

  「阿琅與你是勢不兩立了?」她問。

  「她說不認識我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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