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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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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歎氣,開口求人真難。 「——你又去紐約於什麼?」母親疑惑的問。 「去拍照。」我理直氣壯的說。 「我不相信,去追求吧?」知子莫若母。 「問那麼多幹什麼?」我不悅。 「穆兒,你那放浪的生活過夠了沒有?幾時收心養性回家來幫爹爹做生意呢?」母親懇求。 我良心發現了,用手搭著母親的肩膀,輕輕的哄她,「爹要我也沒用,我不是不會做生意,而是受不了那班生意生意人,一個比一個蠢,要我跟他們平起平坐,給我金山銀山也不幹,你就原諒我吧。」 母親白我一眼,胖嘟嘟的臉上居然還帶著往日的嬌憨,「你藉口最多,賺大錢的人算蠢人?你父親是蠢人?」 我豎起一隻手指,「人賺錢,當然需要頭腦,當錢賺錢的時候,情形不可同日而語,老爹現在就算不做生意,將財產換了美金放在銀行裡定期,三年間也就獲一倍本利,他那生意是做來玩的,為只為消磨時間,跟你辦慈善舞會一樣。」 「說起我的舞會,你是不來的了?人家曾家三公子迪臣,還有楊家的瑪姬,孫家兩個小姐,以及地產王鄭氏的公子——」 「我與他們也談不來。」我笑,「我不來了。」 「你到底跟誰談得來?你這個小子,你再跟慕容家那只野狐狸來往,你爹不放過你。」 「是你先提到她的,不關我事。」但我心中卻暗暗牽動,一種微微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甜絲絲地,像中了迷魂香,說不出的受用,還沒有踏進溫柔鄉,只在門口張望一下,先醉倒了。 「——不是說要飛機票嗎?」 「哦是。」我又回到現實世界來,「錢在哪兒呀?」 「這裡六千塊。」 「那我豈不是要坐三等機艙?」我非常失望。 「你還想包一架私人噴氣機去?」背後有聲音傳出來。 我馬上把錢放進口袋,肅立,「爹爹。」 老爹不出所料,連聲冷笑,倒牌菜地反問:「你還記得我是你爹呀?」永遠是這一句,歷久不衰。 老爹這人毫無想像力,缺乏新意境。 他厲聲說:「你去跟那只狐狸說,我喬老頭不是好惹的,我不姓慕容,不受她擺佈,她若惹惱了我,我自有辦法治她。」一副法海和尚模樣。 老爹完全搭錯線了,甯馨兒跟我一點瓜葛也無,她根本不願意——說到哪裡去了?但好漢不吃明虧,我並不敢向老爹分辯,一味唯唯諾諾。 「你今年幾歲了?」爹責備問,「一天到晚向你媽要錢。」 媽媽也惱我:「廿五六歲的人,也不學好。」 我咕噥,「學好就是一百萬一百萬的向你拿是不是?三哥做紙廠,一年蝕掉五百萬。二哥的出入口,如今還是賠本生意……可是你們盡挑剔我。」 母親一怔,因覺我說的完全是事實,故此不出聲。 父親頓足道:「不由得你來挑哥哥的壞。」 「太不公平了。」我說。 「你那三十萬還了沒有?」父親問。 「還掉了。」我說:「人家要給我,作為攝影費,我都還不收呢。」 「想用金錢來打動我兒子的心,沒那麼容易,」父親說:「她打錯算盤,我家的兒子長了那麼大,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這是一場誤會,但我也懶得解釋。 我說:「這裡沒我的事,我走了。」 母親說:「你回心轉意的時候,就來看媽媽表演吧。」 我說:「媽媽,看與不看,我永遠是你的影迷。」 我得了機票,馬上拖著行李到機場,訂的是她們同一架飛機。 婀娜帶著兩大箱衣裳,都是所謂「東方吉卜賽」款式,慕容琅做台柱,她們兩人與甯馨兒都坐頭等機艙。 婀娜存心與我過不去,我走上去與她說句話,她都叫空中小姐把我趕了下來。 她罵我:「你瞞得了慕容琅,瞞不了我。」 但是我並沒有蓄意要瞞什麼人,我那司馬昭之心,正是路人皆見。 坐三等艙的滋味不好受,三個人一排座位,我左邊近窗口的是一個勢利的女孩子,裝出一副「我是老乘客」的姿態,動輒翻白眼,一小時上三次廁所,叫我讓路。右邊坐一個老鄉,胸前懸一個牌子說:「不諳英語移民」,我得事事照顧他,幫他填表,幫他叫茶……他就會咧開嘴巴笑,黑漆漆面孔,不像是文明社會裡產品,也不知道到了紐約打算幹什麼,總有辦法活下去吧,真叫人心酸。 連阿琅在西藏都過了那麼久。不過她有敏敏哲特兒。 敏敏哲特兒這土包子財雄勢大,罩得住,阿琅大抵也沒吃什麼苦,仍然那麼細皮肉肉、天真可愛的……真是,美麗的女人,大都匪夷所思。 廿多小時的飛機坐得我脊椎都斷了開來,腿部關節全腫成一團,以後坐長途飛機,非買臥鋪不可,除非人類進化得可以將身體折成一疊,否則這種旅程絕不人道。 飛機降落紐約的時候,我追上去問阿琅:「訂了酒店沒有?」 婀娜搶白;「誰還包你吃住?」 我的忍耐力再好,也受不了她的窮追猛打,我板起了臉,低聲說:「我不是跟你說話,用不著你來答我,你自己尊重一點。」 婀娜面孔發綠,頓時避了開去。 琅責備我,「你不該這樣說話的。」 我很得意,「我這次跟了來紐約,與她完全無關,何必要她看不過眼?」 阿琅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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