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曼陀羅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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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恐怕氣候不合,種不活呢。」 「這花倒也不嬌生慣養,在印度遍山都有,顏色鮮豔。」我說。 琅在這時候撞過來問:「花送來了嗎?」 我奇問:「你如何知道有人送花?」 琅說:「跟二哥哥通電話,他說他送了花來。」 寧立刻說:「原來是他,我早該料到他恨我。」她牽牽嘴角,冷笑,但是沒笑出口,回轉書房去。 琅探身出露臺,「就是這兩盆花嗎?好美,咦,這是曼陀羅,阿玨從什麼地方弄了這花來?」 「阿玨是你二哥?」我問,「就是那個在外國不肯回來的哥哥?」我追問,「他為什麼要恨你的繼母?」 琅不響。 大朵大朵的白花半透明地映在她身後,我覺得這情景太過美麗,解嘲地說:「曼陀羅又名天使之號角。」 沒有人回答我。 我只好將我的攝影機對準一隻豇豆紅暗花團龍水丞。 我有點生氣,沒人當我是朋友,她們住在一間玻璃屋裡,我闖不過去,是我不好,為什麼硬要知道慕容家的隱私?想到這裡,心中釋然。 凡事不可勉強。我工作至下午四時半,告辭回家。我必須控制我自己,我的舉止越來越像《婀娜》雜誌的秘聞記者。 回家休息,以耳筒聽奚非茲的小提琴。 到八點鐘,門鈴大作。 又是誰。剛當我有點悟道,心神較為安寧的時候,如此來騷擾我。 我懶洋洋除了耳簡。 保證是婀娜,我想,除了她還有誰呢。 我緩緩地走去開門,才打開一條縫,就被人自外大力地踢了開來。 我吃一驚,怪叫一聲:「誰?」 只見一個粗眉大限的年輕男子自腰中撥出一把彎刀,架在我脖子上,大而有力的手臂抓住我兩隻手,我不是動彈不得,而是不敢動。 那把刀!藍汪汪的刀鋒就離我眼前半尺,我簡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打劫,這是打劫,要命,連我這樣的窮人都不放過。 他一腳踢上了大門,吆喝道:「過去坐下。」 我依言在自己的家,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命令,坐下。 他那把刀依然架在我脖子上,毫不放鬆。 這個獨行賊所持的武器太特別了,我不能相信到廿世紀還有人用這種在武俠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彎刀,而且刀柄用銀製成,鑲嵌著螺鈿,設計精緻美觀。 我問:「你想怎麼樣?」渾身發著冷汗。 賊忽然用英文說起話來:「說!慕容琅在什麼地方。」 像做惡夢似的,一下子醒了過來,「你,」我指著大個子,「你是——」 「我正是敏敏哲特兒,」他眼如銅鈴,「你這混球將慕容琅帶到什麼地方去了。」他那把刀絲毫不鬆懈。 他竟然追了下來,匪夷所思,不但千里迢迢地追到香港某街某宅來,還帶著武器。 「說呀!」他用力壓了壓力背,我但覺脖子一涼一痛,白色襯衫上沾了數滴鮮紅的血。 我殺豬似的叫起來,「你殺死我了,」我打心裡害怕出來,「我腦袋分家了——」 「嘎,血,我殺了人?」 沒想到大個子一見血,也恐懼起來,扔開刀來檢驗我,「傷在哪裡?糟,你這窩囊皮肉比娘兒們還嫩,這條縫子還不淺哪。」手忙腳亂。 我推開他跑到浴間去照鏡子,只見頸項處血涔涔而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輪到我喝他了,我一手用毛巾掩著傷口,一邊罵:「這把刀搜出來你是要坐牢的,香港是法治地區。」我撥電話。 「你幹嗎?」大個子害怕,「你報警?」 我沒好氣,「我叫朋友來送我進醫院,免得染上破傷風。」 電話接通了,我說:「婀娜,到大英醫院急症室門口等我,我受了傷。不嚴重,還能說話就不嚴重的。」 我取了門匙下樓,大塊頭跟著我。 我怒問:「你還想怎地?」 「我不放心你。」他據實說。 「放心好了,我死不了。」我沒好氣的說。 我倆坐一部車子到醫院,婀娜早在門口等,急得什麼似的。 她撲過來說:「怎麼回事?」她驚叫,「喲,一頸的血。」 「受了傷。」我說。 婀娜馬上說:「不是意外吧。」 我看看身邊的大個子,「說是我自己割傷的好了。」 婀娜說:「不如轉到私人醫生那裡。」 「不行,」我說,「傷口痛,而且再折騰,我怕失血過多。」我們一行三人坐在急症室中,輪到我,醫生洗乾淨了傷口,就說不像是意外,醫生瞪著我:「想自殺是不是?下手又不夠重,這樣於淺淺拉一刀,女朋友就送你來醫治了,是不是?小夥子,自殺也是犯法的。」 太冤枉了,我幾乎哭出來。 而婀娜面色不好看,活脫脫便像那負氣的「女朋友」。 醫生替我敷了藥,囉嗦半晌,就差沒把我送到警局去,我鐵青著臉跟婀娜解釋來龍去脈。 我罵大塊頭,「若不是打老鼠忌著玉瓶兒,我再也不放過你,非得叫你嘗鐵窗風味不可。」 婀娜勸道:「你別用力了,傷口掙裂了才麻煩呢。」她又向大個子說,「敏敏先生,你也是個讀過書的人,怎麼一上來就動刀動槍?」她很氣,「慕容琅又不在他那裡,你怎麼叫他交人?」 我很感動.我第一次發覺,婀娜護我,像母雞護小雞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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