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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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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挑剔了。」 「真的,沒遇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她?」我指著阿琅問道。 「不,不是她。」師母微微笑。 我莫名其妙,「可是我不再認識別的女人了。」 「婀娜。」 「婀娜!」我說,「她又不是女人。」 「什麼?婀娜不是女人?」師母既好氣又好笑。 我說:「婀娜從來沒有給我一個女人的感覺。」 「婀娜是女人中的女人,」師母很認真,「兼有男兒氣概,單說外貌,已是上上之姿,工作能力強,有獨立精神,配你正好,喬穆,這樣的人才,你夫複何求呢?」 我沉吟良久,「可是,可是婀娜從來不給我那樣的感覺。」 「什麼感覺?大地震動,仙女散花?」師母笑眯眯的問。 我說:「總有煞風景的智者來提醒我們,世界上沒有愛情這回事,什麼要互相瞭解體貼,感情可以培養之類,我最不要聽。」 「你這小子!」師母說。 「瞧,惱羞成怒了。」 「那麼這位慕容小姐呢?」 「她需要太多的呵護——咦,怎麼搞的?我不想結婚。」我說,「太早了,我樂得自在。」 師母說:「可是每個人都知道你是那麼寂寞。」 阿琅抱著梁家最小的孩子走過來說:「喬穆才不寂寞,終年累月有美女圍著他。」 「難怪你不讀文學學攝影。」教授看著我笑。 阿琅看著我說:「你學的是文學?」 「別多事,孩子們那麼好玩,多與他們調笑。」 教授說:「不是,他念科學管理,回來後央求我收他讀文學,後來又愛上了攝影機,是個非常多心的傢伙,太不專一了,」他向阿琅眨眨眼,「你要當心。」 「人家慕容小姐才不用當心。」我說。 師母端出點心,我們吃將起來。 阿琅羡慕起來,「真幸福,我就是希望有這麼一個家庭。」 師母笑著說:「那還不容易,僅夠溫飽而且,一大堆孩子,最最原始的家。」 琅不響。 琅一定是想起了她自己的家,慕容家的事必然複雜得不得了。 我對教授說:「本來我是有話要說的,但是現在,」我看琅一眼,「不方便,下次吧。」 「隨時都可以。」教授說。 琅說:「喬穆一向不尊重女性。」鼓起了腮。 大家都笑了。 不多久我帶著琅離開,梁家的孩子揮著胖胖的小手臂歡送我倆。 阿琅說:「將來我的家也要這麼美滿。」 「不容易,現代男女之間的事複雜得很,我的一個朋友再婚,他的前妻帶著現任丈夫與這人跟前妻生的兒子來賀他,而與前妻生的兒子則做他與新婚太太的花童。」 琅呻吟一聲:「我沒聽懂。」 「真是難懂,一言難盡。」 琅說:「吃苦的總是孩子們。」 「孩子們看得很開呢,只是將來每人都可能有曖昧的親戚,不可亂談戀愛,免得亂倫。」 慕容琅說:「我有三個母親,不知有沒有同父異母,或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姊妹流落在外。」 我覺得滑稽,想張大嘴笑,但隨即悲哀又襲上了我的心,可憐的阿琅。 我問:「你是第幾個母親所生的?」 「我生母排第二,母親從來沒有跟我們說過她是否填房,父親頭一個妻子無端失蹤,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沒有兒女?」 「有,大姊姊是她生的,但是大姊姊也從來沒提過。我發覺我們家沒人抱怨,沒人解釋,相處數十年也沒有對話,就淨說今天天氣哈哈哈。」 「你此刻問大姊姊還是來得及的。」 「不,來不及了,大姊姊去世了。」她黯然。 啊。 「你可以問阿馨。」我又說。 「她?她知道得更少。她有一門不聞不問的藝術,無人能及。」阿琅說,「就拿這一次來說,雖然我失蹤五年,她提也不提,我究竟在這五年內到過哪裡,做過些什麼,她根本若無其事。」 那就很高明了,我頷首。在大家庭中生活,非得如此不可,難為她那麼年輕就懂得這個道理。 「不錯,我們是一家子,」她解嘲地說,「但是比陌生人更陌生。」 比起她來,我略為幸福一點。但是我又多久沒見哥哥們了,又多久沒與父母好好的坐下來訴說心中之事了?這一幢幢厚厚的無形的牆,到底是什麼時候築起來的? 琅說:「一屋子擠滿了人,兄弟姐妹一起長大,但卻無限寂寞。我一生之中所遇到的人,最熱情的除了敏敏哲特兒,便是婀娜。」 我問:「我呢?豈有此理,我竟然沒有份?」 「當然還有你,喬穆,我簡直愛你呢。」她搖動一頭鬈髮。 「那倒還不必,雖然慕容家已給了我酬勞,但我對你,可真是沒話講的。」 我送阿琅回家,而其實是想見一見甯馨兒——呵,這樣的名字配這樣的女人。 琅仍然住家中,她的房間亂成一片,我找不到一角整齊的地方可以坐下。 琅很有歉意,一直解釋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自從…… 我躺在一張柔軟的沙發裡,她穿過的衣服都有一股香味,我竟與琅混得這麼熟了,啊另一個婀娜,我有這個本事,可以把所有的女孩子都變成兄弟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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