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曼陀羅 | 上頁 下頁


  「你不知道那種滋味,當時我沒有死掉已屬萬幸。」這樣激烈的話由溫婉的人說出來,已是不易。

  「但你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你,我們在世上有許多責任,我們不只為感情活著。」

  她更加落寞,頭越垂越低。

  「過去的事算了,你不愛提,我也不會問,將來呢?你要是情願自怨自艾地坐在豪華住宅裡悲秋,誰也不能救你。」

  「我能做什麼呢?」她彷徨地問,「我不能到寫字樓去找一份秘書工作呀。」

  我既好氣又好笑,「為什麼不能?」

  「我不會打字速記。」她簡單的說。

  我笑出來。阿琅的天真。

  我到銀行去將款項存好,帶著阿琅去選看照相機,因發了一筆小財,非常意氣風發。

  我跟阿琅說:「你看婀娜,她多能幹,一個人搞一本一百七十多頁的雜誌,管十多個職員,還打算寫一本小說,天天忙得透不過氣來,雜誌去印刷房的時候,她有三天三夜不眠的紀錄,真不容易啊,她對這社會有參預,所以她有滿足感。你有什麼?這不是錢的問題,坐在家久了就坐懶了。」

  阿琅讓我罵得狗血淋頭,暫時忘了她原有的痛苦。

  「想不想找工作?我替你介紹如何?」我試探她。

  「我能做什麼?」

  「最低限度可以做模特兒,你長得那麼漂亮。」

  「不大好吧?」她猶豫。

  「有什麼不好?」我又生氣,「職業無分貴賤,總比在西藏流浪好一點。」

  「你怎麼老損我。」阿琅可憐巴巴的。

  「我為什麼不損你?世人都把你寵壞了。」我說,「你覺得我說得沒道理嗎?若不是那名族長拿著彎刀逼你嫁他為妾,你還在尼泊爾不事生產呢!五年了!」

  阿琅哭起來。

  我把她罵哭了。

  我遞手帕給她抹眼淚。

  她嗚咽著說:「我要回家,我不要再見到你。」

  「哭寶寶。」我咕噥,「哭出來心裡寬敞點。」

  她伏在咖啡廳的茶座上哭了許久時間才停,我替她叫一客番石榴冰淇淋,她擦乾面孔,卻都全吃下去了。

  「你明天出來見一見婀娜,看她能介紹什麼工作給你消磨時間——最好是不必動腦筋的那種,噯?」我拍拍她的頭,「明天下午三點,我在樓下接你。」

  我送她回家,送到門口,看著她進去。

  晚上見了婀娜,她卻大發雷霆,怪我不守信用,將寫字臺上所有紙張都掃到地上。

  她從來沒發過這樣大的脾氣,杏眼圓睜,拉扁了嘴唇,整張臉都歪了,為了這樣的小事!女人的潛質真不容忽視,我整個人慌了。

  我怪叫:「我做錯了什麼?只要你願意,她可以成為《婀娜》雜誌的基本模特兒,我不是替你約了她明天下午出來嗎?」

  她吼叫:「那是為了你受了慕容氏的錢,不得不為她出點力,你由頭到尾只曉得利用四周圍的人,你這個卑鄙的小人。」

  我悻悻然,「好,算我是小人,可是我害了誰呢?」

  「你不該接受人家的錢。」她指著我。

  「這是我私人的事情,我用日本相機用膩了,我受不了

  這種引誘。」

  「你為什麼不為一套哈蘇鏡頭去賣身?」婀娜越說越難聽。

  「你這個潑辣的婦人,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沒有人要我的身體。」

  她氣結,跌坐在椅子中。

  我隨即用手掩住了嘴巴,「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婀娜,我簡直跟你半斤八兩嘛,太可怕了。」

  「喬穆你這個人是要落拔舌地獄的。」

  「天呵,」我立刻說,「在你之先抑或在你之後?」

  「你少氣我。」婀娜雙眼都紅了。

  「婀娜,也許我不明白女人,如果你是男人,一定會對我這樣的安排表示滿意,我實在不明白我錯在哪裡。」

  「因為我不是一個男人。」她捶著寫字臺。

  「你不是男人?」我作吃驚狀,「噫,我沒有注意到,對不起,對不起。」

  她長長的歎口氣。

  我攤攤手,「我是你的生死之交,婀娜,你不能罵我是個卑鄙小人。」

  「我識錯了你。」她說道。

  「對不起。」我說。

  「沒有用,」她說,「一聲對不起後面隱瞞了多少眼淚。」

  「好,那麼明天我把慕容琅送到你辦公室之後,我就在你的世界上消失,好不好?」

  「你認為你的消失對我會有益處?」她問我。

  「喂,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我著惱了。

  「也好,你失蹤好了,我不要看見你。」

  「那明天你自己去接慕容琅。」我轉頭走。

  才稱讚她有多能幹,卻一般的蠻不講理,我氣鼓鼓的開車回家,將自己大力地擲在床上。

  自尼泊爾回來尚未好好休息過,這班女人將我搞得頭昏腦漲。

  女人,你不把她們當男人看待,她們說你歧視,你當她們是男人,她們又傷心至死。我不知道她們到底想要什麼?我放棄。

  也許我應該去度假,巴西的風光應當很好,或者可以更遠一點,到冰島去拍攝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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