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明年給你送花來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她想大聲叫喊,但是發不出聲音來,這時,忽然有一個人出現,走近,他混身散發螢光,芝子電光火石間領悟到他是一名天使。

  那使者輕輕拾起芝子的殘肢,用手抹淨污泥,逐件並好,忽然躊躇:「咦,心呢,心不見了」,四處找,可是找不到。

  芝子在一旁急得流淚。

  天使喃喃說:「來不及了,少一顆心,也沒辦法了。」

  他把她放好,吹一口氣,芝子肢體裂縫完全消失,疤痕血污全不見。

  她變得完好如初,不不,比未遭劫難時更光潔完整。

  天使把芝子放在高地上,這樣說:「你好好生活,我會替你安排工作及伴侶。」

  她啊地一聲,想伸手去拉住螢光。

  這時有人推她:「芝子,芝子,怎麼睡在這裡。」

  芝子睜開雙眼,發覺在會客室裡睡著了。

  「去,去看元東,阿路說他想吃廣東臘腸飯,廚子已經在煮,你給他帶去。」

  芝子一骨碌跳起來,奔上樓去梳洗,一邊撫摸著胸膛。

  這一天,申元東的精神好多了,額上及嘴角皺紋也漸漸消失,他已被移到普通病房。

  「芝子,我可以聽到自己心跳。」他十分高興,充滿生機。

  「那多好。」

  「芝子,經天在什麼地方?」他已經起疑。

  芝子覺得也應該向他透露事實,她的聲音十分平靜。

  「元東,經天不會回來了,他已經離開我們。」

  他坐起來一點,「這兩天你們都穿著黑色,原來是這個緣故。」

  芝子黯然。

  「可是小型飛機失事?」

  「不,他遇溺。」

  「不可能,他是泳將,可遊過一個海峽。」

  「他當時拖著兩個朋友,水溫又極低。」

  申元東怔怔地說:「果然留不住他。」

  「你最喜歡他,大家擔心你接受不了。」

  「真像一顆心被剜出來一樣。」他低下頭。

  「事情已經全部辦妥,你可以放心。」

  他歎口氣,「申家最多會辦事的人。」

  看護進來說:「讓我看看你帶什麼食物給病人,不適合的不能吃。」

  申元東轉側面孔,「都拿出去吧。」

  看護不忍,「好好,我不查看就是。」她走去了。

  申元東又問:「是哪一天?」

  「你入院同一日。」

  「不,不會是那一天。」

  「不記得就最好不過。」

  「不,我記得入院後他還來過。」

  芝子看住他不出聲,他記錯了。

  「他在耳邊叫我小叔,我應他,問他有什麼事,只看見他對我笑。」

  「他在笑?」芝子十分心酸。

  「你知道他的笑臉多好看,他只笑不語。」

  「後來呢?」芝子追問。

  「他走了,再接著,我已經做過手術,回復知覺。」

  芝子輕輕問:「你真的見過經天?」

  「他肯定來過。」

  太搗蛋了,確像他一貫作風。

  這時,醫生進來說:「咦,一時間講這麼多話,不怕累?很多人不知道講話需要很大力氣,少說話,對身體有益。」

  醫生邊說邊打開桌子上的飯盒子,「嘩,香味四溢的臘味飯,但是不適合你吃,不如請客。」他老實不客氣的捧走。

  從沒見過那麼愛講話的醫生。

  芝子無言,一時間也想不出適當的言語,能夠看到元東得救已經安慰。

  元東親友差人送花來,看護小姐羡慕不已,「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水果花籃。」

  元東慷慨,「轉送給你如何?」

  「這不好意思呢。」看護說。

  「你不信陸續有來?放著來不及吃,爛掉多可惜。」

  話還未說完,又有花送到,一盤比一盤大,顏色愈來愈鮮豔,只是沒有梔子花。

  病要好了,那些人對他另眼相看,說不定他會退出大學,回到家庭事業掌權,此刻在申元東身上落工夫,也是時候了。

  接著幾天,朋友跟著來探訪,好奇地猜測那個站在角落臉容清秀神情憂鬱不發一言的年輕女子是什麼人。

  一定有她特殊身分吧,連陸管家都對她那麼客氣。

  每人只准與申元東說幾句話,可是甲聽說乙同丙來過,就不甘後人,陳與張見鄭與林到過,怕吃虧落後,亦來報到。

  漸漸有人專程乘飛機前來探訪,除卻申老先生太太,幾乎所有親友都出現過了。

  人情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愈是不需要它的時候,它愈是湧上來。

  芝子比較喜歡元東的學生。

  他們也來了,大孩子們口沒遮攔;「咦,都沒有打石膏,名字簽在什麼地方?」

  「在胸膛上。」

  「申老師,可以看看手術疤痕嗎?」

  元東大方地打開上衣。

  芝子已是第二次看到,他的皮膚顏色較深,新的傷口就在舊的上面,做得很好,此刻還有一排釘書機似釘子末拆除。

  一位女同學說:「噓,手術一定萬分驚險。」

  元東忽然活潑地說:「比起黑夜飛車是刺激得多了。」

  芝子抬起頭,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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