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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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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雲取起冰凍含酒精飲料,吸一大口,躺在太陽傘下,舒一口氣,太陽光經過過濾,已隔除若干有害光線,盡曬無妨。 此時有人輕輕過來坐在她們身邊的空椅子上。 蓓雲還以為小雲玩倦了回來,懶洋洋問:「節目精彩嗎?」 誰知一個男人的聲音低低回答:「悶死人。」 蓓雲尷尬地睜開雙眼,看到身旁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百般無聊地看著天空,由衷地覺得無聊苦悶。 他接著說:「到這種地方來,千萬不要在同一天游泳及日光浴,否則第二天不知道做什麼好。」 蓓雲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她忽然想起若干閑著沒事做的闊太太小姐,到美容院消磨時間,洗頭同修指甲永不同步進行,怕一起做完了就得走。 再一看,老胡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暫時離開,年輕人便是坐在她原先的位子上。 蓓雲不由得搭訕:「那幹嗎選這個地方度假?」 年輕人伸個懶腰,「環遊世界已七十七次,處處一般風光,已經興致索然。」 蓓雲暗暗歎口氣,人是多麼容易被寵壞,不禁多看他一眼,這比較仔細的端詳使蓓雲發覺年輕人不如第一眼來得年輕,約二十八九歲了,鬢腳還有一兩條早生的華髮,使他外型與眾不同。 那年輕人見蓓雲在草帽下凝神打量他,忍不住笑一笑。 蓓雲到底是個正經人,連忙收斂目光,漲紅一張臉,藉故把草帽遮住面孔。 她想起老胡說過的,那種專門兜搭成熟女性的俊男來。 蓓雲躺在籐椅上更加動都不敢動,僵了似,覺得受罪。 半晌,她剛想把枕在腦後的一隻手抽出來,忽然聽見胡乃萱的聲音:「我訂了票子去看舞蹈表演。」 她回來了。 蓓雲連忙睜大眼睛。 「你溜到什麼地方去逛?」蓓雲渾身上下又可以再度活動。 「到處走走,看看有無豔遇。」 蓓雲耳朵燒起來,似做了一件虧心事。 那個年輕人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去,走得同他來時一樣突然。 當下蓓雲閑閑問:「遇不遇得到?」 「我們是卡窿牌,要不再老些闊些,要不年輕貌美,機會都會好得多。」老胡是笑著來說出這番話,因為心不在此,所以不算怨言。 「來,回去看看我們的旅舍房間。」 這一開溜就到了黃昏。 蓓雲忍不住問老胡:「你會不會牽記你的男人?」 老胡詫異,巫蓓雲這次表現突奇,老夫老妻,以往度假,她才不會掛住周至佳,胡乃萱勸道:「放心,他們自然會找節目。」 「以後不如拉他們一起來。」 「你忘記開頭一兩年我們也曾努力過?兩位先生整個假期板著臉像誰欠他倆三百兩似的,我們得不償失。」 蓓雲怔怔地,她怕至佳寂寞。 家內電話沒人接,想必還在至善處。 蓓雲有坐立不安之感。 「來,換件衣服,去看跳舞表演。」 蓓雲惆悵了,還能穿什麼鮮樣衣服?往日,她最喜歡輕而暖的貼身裙,多冷都不肯穿長褲,男女有別,堅持絲襪半跟鞋,曾被思想前衛先進的女同學視為史前怪物。 養下小雲後因時常抱幼兒上街,長褲大襯衣方便行動,不變通也得變通,因為衣服寬大不礙眼,身上那多餘的五公斤脂肪竟永久停留,至今不去。 還能穿時裝? 蓓雲惆悵了。 這個時候,頗有點後海沒利用醫院的機械子宮,母愛派一直認為天然母體環境最適合孕育嬰兒,可是許許多多由醫院培育的孩子還不是趕著叫爸爸媽媽,一樣愉快地長大,並不記得幼時醫院中孤清生活,不知為父母省下多少麻煩。 蓓雲發覺養孩子同其它所有工夫一樣,並無硬性標準,只要過得了自己那一關,根本不必理會他人意見。 蓓雲只不過換上一件略為精緻的便服。 大型歌舞表演並無新意,觀眾對豪華場面亦已司空見慣,蓓雲忽然想起下午那個年輕人說的「悶到極點」,她輕輕走到場外,見到大堂擺著幾具吃角子的老虎機器,反正百般無聊,便過去一試運氣。 她一隻一隻試扳,直至耗盡輔幣。 手袋空空如也。 正不死心想去換銅板繼續,忽然聽見「嘖嘖嘖」三聲。 蓓雲抬起頭,看見一個熟人,他正是那個年輕人。 他手中拿著一個二十五分的角子,向蓓雲揚一揚。 一身黑色的他看上去更加神清氣朗,他笑笑說:「最後一次。」 蓓雲伸出手要角子。 「噫,贏了怎麼辦?」 「哪有這麼巧。」 「無巧不成書。」 「這是活生生的生活。」 「生活中奇事更多。」 「好,」蓓雲笑,「如果中了獎,我們五五分賬。」 「另加一瓶香檳,」他說,「如果輸了,你仍欠我那瓶酒。」 蓓雲對他的身分好奇。 此時偌大的大堂只有他們二人,同時站在紅色滿鋪地毯上,隔著約十來公尺交談,氣氛特別。 他緩緩走過來,遞出那只角子。 蓓雲小心地接過,那枚銅板被他握久了,有點和暖。 他用手擦擦鼻子.「慢著,這架機器不好,我們要挑一架有累積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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