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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把貨包買下來,道歉,將女孩送至心理醫生處治療。」

  「她偷的是什麼?」

  「一條碎鑽手鏈,上面拼出『快樂生日甜心』字樣。」

  「今天是她的生日?」

  「誰管這些,家裡已經堆山積海,還要往街上偷,神經有毛病。」

  「也許——」

  小郭不耐煩,「我對富人的各種病態特別不予容忍。」

  他出身貧苦,卻能潔身自愛,故自覺高人一等。

  「我先走一步,我不想看到那女孩。」

  「我不怪你,那真是一名怪胎。」

  他們有一怪招,叫遷怒,無論如何,不會怪到自己頭上,可是身邊有誰便生誰的氣。

  年輕人離開了是非之地。

  他去辦一點事才回寓所,意外的是,發覺她已經在露臺上看風景。

  「這麼快便回來了?」

  她歎口氣。「我們母女無話可說。」

  「怎麼會,家母與妹妹一直喁喁細語說個不盡。」

  「那是一種恩寵。」

  「或者……」年輕人搔著頭皮,「努力改善……」

  她無奈,「偉行一離開珠寶店就對我不瞅不睬。」

  年輕人輕輕說:「寵壞了。」

  她怪不好意思,「怎麼會用這種事來麻煩你——」

  「噓,別道歉,我們還有別的要做。」

  「你是世上惟一能叫我歡樂的人。」

  「這是什麼?眼淚,你哭了。」

  「對不起。看我是多麼失敗。」

  「能叫少女流淚不算本事,可是感動我這種——」

  「少抱怨,多享樂。」

  她轉個身,暗暗垂淚。

  他輕輕安撫她。

  晚上,小郭的電話來了。

  「下了班沒有?出來喝一杯,琦琦請客。」

  琦琦一定是珠寶店老闆娘。

  他出去赴約。

  那琦琦女士真是風華動人,尤其難得的是沒有話,沉默如金。

  小郭說:「已經查到是什麼人向你下的毒手。」

  「是日本幫吧?」

  「你也不是胡塗人,他們惱恨導演搶盡生意,存心要毀她台柱給點顏色看。」

  年輕人十分幽默,「幸好對事不對人。」

  「導演已飛到東京去談判。」

  「孤身上路?」

  「自然不,有勢力人士陪著她去。」

  「我們這一行也越來越難做。」

  「利之所在,自然多人覬覦。」

  「小郭,我們一起退休如何?」

  「咄,無端端又扯上我,我與你風馬牛不相及。」

  年輕人自管自說下去:「到加拿大某小城買一幢共管公寓,約十來個單位,把親友都帶到一起住,日日聊天喝老酒,多好。」

  琦琦在一旁只是笑。

  小郭溫和地說:「一個人想過平凡寧靜的日子,不外因為他有了意中人,你有了心上人嗎」

  年輕人不語。

  小郭說:「人客是人客,你別混淆,那純粹是一項交易。」

  年輕人不出聲。

  「有些客人喜歡假戲真做,藉此增加情趣,你可別誤會。」

  年輕人欠欠身,「多謝指教。」

  「你趁早退下,再讀幾年書,從頭開始。」

  年輕人唯唯諾諾,道謝告辭先走。

  琦琦看著他背影,開口笑道:「連我的法眼都看不出他是這種人,堪稱出污泥而不染。」

  「由此可知他內心必定比人痛苦。」

  「那麼多行業,揀什麼做不好,」琦琦唏噓,「雖然說女客總比男客斯文,可是出賣的是靈魂。」她像是想到了往事。

  「他會上岸的。」

  「可記得我貨腰的時候?」

  不知是哪個冰雪聰明的人,揶揄地發明了這兩個字,傳神貼切,舞女販賣的正是一條纖細的妖媚的腰肢。

  可是小郭溫和地說:「忘了。」

  年輕人沒有忘記。

  睡到半夜之時,他忽然驚醒,睜大雙眼,他同自己說:「過去的已是過去,母親亦已辭世,再無人可以欺侮我們。」

  可是母親在病榻上的容顏歷歷在目。

  自一個公寓被趕到另外一個公寓,皆因欠租,終於他考慮清楚,跑到導演處說:「該怎麼做,你教我。」

  母親到去世之際,還以為是哪個好心的親戚接濟他們一家。

  「……怎麼報答人家呢。」

  「我自有分寸。」

  「待病好了必定去答謝。」

  她沒有痊癒。

  之後,他想退出,可是導演自有一套。

  她輕輕倚在門框上,腰身斜斜地,她一有要求便擺這個姿勢,像是十分柔弱地知道理虧,可是無奈地不得不開口求人:「再幫我一年,我手下都沒有好人,一班手足要支薪,鋪子燈油火蠟都是開銷,你紅了,走俏,若撇下我們,影響好大。」

  是她給他先墊著醫藥費學費,是她找房子給他住,他不好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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