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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年輕人聽了這個故事之後,決定一年搬一次家,所以家裡永不囤積雜物,方便隨時捲舖蓋離去。

  已經被太多人知道他住在何處了。

  他招呼她上來,斟出清茶。

  她倦慵地躺在大沙發裡。

  她問:「你用石孝文名字入住大廈?」

  「是。」

  「這是你的真名字嗎?」

  「你說呢?」

  「恐怕石孝文亦非你本名。」

  年輕人笑笑,這客人也真奇怪,在這種時刻研究起他的真姓名來。

  「出生時,父母叫你什麼?」

  「弟弟。」

  她笑了,覺得非常有趣。

  喝了兩杯,她說:「導演叫你搬家。」

  年輕人頷首。

  「她認為我的丈夫是嫌疑犯。」

  年輕人一震。

  「倒不是因為護忌,而是怕失面子。」

  年輕人不語。

  過一刻,她輕輕說:「小兒乳名亦叫弟弟,」停一停,「開頭的時候,我們都是妹妹,或是弟弟,然後,在世途上,我們被逼扮演不同的角色,努力演出。」

  年輕人說:「我是自願的。」

  她撫摸他的臉,「能夠這樣想,也是好事。」

  他握住她的手,「今日我休假。」

  「你把我看成什麼人!」

  「一個普通女人。」

  她嘆息,「你說得對,我也是一個人。」

  如此嗟歎,可見都覺得外人不把他們當人。

  他聽到她輕輕說:「孝文,你想要什麼,在我能力範圍以內,都可為你辦到。」

  其實她的能力有限,她不能使自己更年輕,也不能使她丈夫愛她,更不能叫子女聽話。

  太多的錢,要來無用,金錢並非萬能。

  可惜無錢的人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讓我來幫你搬家。」

  「你有現成的地方?」

  「有,地址十分秘密,你若不說,沒有人會知道。」

  只要有地址,一定會有人知道。

  可是,年輕人沒有與人客申辯的習慣。

  他賺她們的錢,吃這口飯,有何資格更正人客的觀點角度。

  「過來。」她拍拍身邊的位置。

  這個情況又不同,年輕人笑了,他也指指旁邊的空位。

  她有點無奈,不過終於輕輕坐到他身邊。

  她並不矮,可是身段過分纖細,的確是最佳衣架子,可是異性會賺她瘦。

  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顯然在重溫少女時的夢。

  秀麗的她相信在很年輕時也缺少橫強生命力。

  她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年輕人笑笑,「對我好的人。」

  「就那麼簡單?」她詫異。

  「對我不好,條件再優秀,有個鬼用。」

  她終於明白,笑了起來。

  「搬了家,那些女孩子找不到你。」

  她的目光落在粉紅色的背包之上。

  年輕人不語。

  她又問:「年輕是否真好!」

  遲早她們都會問這種傻氣的話,然後去到巔峰,便一本正經地凝視伴侶,問:「你愛我嗎?」

  不論年齡,都會這樣做。

  他撫摸她絲緞似頭髮,「噯,我們在這裡浪費時間呢。」

  年輕人想起他從前一個小女朋友,有一頭天然濃稠的卷髮,臉畔全是碎圈圈,洗完頭從來不吹幹,像海藻似的,他喜歡把頭埋進那樣溫發裡嗅它的香氣。

  可是,現在他已是一個沒有選擇的人,那記憶已埋在心底良久,他也不明白何以他會在這種時刻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

  他捧起她的臉,她永遠這麼緊張,從來不懂放鬆,肌膚上全是疙瘩,他試圖撫平,可是從不成功,再著意的話,頸上耳背會發出風疹塊來。

  他只得非常耐心。

  若勸她喝酒,她一下子喝醉,不說什麼,只是倒頭沉睡,真是個淑女,連酒精也不影響她斯文嫻淑氣質。

  一輩子沒有瘋過,一輩子沒有為過自己。

  年輕人這三個月,是她送給自己最佳禮物,已經叫做是最放肆的一件事。

  他真的開始喜歡她。

  第二天他就搬了家,只帶了幾件衣物過去。

  傍晚,他到大學去找妹妹。

  宿舍是舊建築,燈火通明,光潔長條木地板,走在上面,閣閣閣響。

  明珠在休息室溫習,面前堆滿了書本筆記以及一部手提電腦。

  看到他,她高興地站起來招呼。

  「外邊下雨?」

  「不,我剛洗了頭。」

  她陪他走到走廊上去說話。

  「快考試了吧?」

  「已經在考,晚晚夢見試題派下來一條也看不懂。」

  「真可怕。」年輕人笑,原來象牙塔裡也有煩惱。

  「你有無噩夢。」

  「沒有。」

  「你真幸運。」

  可是,年輕人想說,我天天就是生活在噩夢裡。

  「你想去掃墓?」

  年輕人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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