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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手臂上濺到幾點溶劑已蝕人肌肉,可是經過醫生診治,總算無礙。

  醫生是熟朋友,輕輕同他說:「以後走路,看看左看看右,看看背後有什麼人。」

  年輕人頷首。

  導演接到報告趕到醫務所,一照臉,看到年輕人面孔無恙,先是松一口氣,然後點著一支煙,吸一口,前來驗傷。

  她沒有說話,片刻接熄煙離去。

  醫生笑笑,「她自會去找人算賬。」

  年輕人到這個時候才說話,而且,講的是與自己無什麼關係的題目:「其實她也賺夠,在這個行業內,亦無人比她收入更豐,早就可以退休,何必還這麼辛苦。」

  醫生答:「退休後幹什麼,開一爿幼稚園?」

  「退休即是什麼都不做。」

  「她會悶的,她這麼擅長的工作,不做也可惜。」

  那日,年輕人向李碧如告假。

  「我會補回一天給你。」

  「啊不妨,我還打算與你談續約之事。」

  「言之過早,到時再談,也許,接近約滿時你心意已經不同。

  他累極而睡。

  不多久便醒來,手臂上受傷處炙痛,打開紗布一看,血已幹,只餘幾顆烏溜溜的洞,十分可怕。

  他忍耐著服鎮痛劑。

  一邊聽音樂一邊沉思,是誰,誰會想要他的狗命。

  這時,他聽到門外一陣擾攘。

  他去開門。

  是管理員,「石先生,這位小姐拿著一大串鎖匙在你門外逐條試,說是你的朋友,要進來取回一點東西。」

  管理員身後站著謝偉行,有點吃癟的樣子,別轉臉,不看他。

  管理員催促:「石先生,你若不認識她,我立即報告派出所。」

  「慢著,她的確是我的朋友,她把領匙混淆了,麻煩你。」他給他小費。

  管理員鬆開謝偉行的手,隨即離去。

  年輕人看著謝偉行,忽然笑了。

  她瞪他一眼,「笑什麼?」

  「笑你果然沒辜負父母替你取的好名字,你的偉行就是鼠摸狗竊吧。」

  謝偉行沒好氣,轉身就走。

  年輕人叫住她,「你不是千方百計想進屋來嗎?」

  她停止腳步。

  「屋裡什麼都沒有,你大可進來看個夠,以便死了這條心。」

  「有咖啡嗎?」

  「這倒有。」

  廚房裡堆滿了食物,尤其是各式各樣的酒,一箱箱置於地上。

  謝偉行挑了一瓶契安蒂,自斟自飲,又在冰箱內找到各式肉腸,即時用來夾麵包。

  她一邊嘴嚼一邊說:「掛家母賬上可也。」

  年輕人搖頭嘆息,「何必以損人為己任。」

  謝偉行不以為然,「你不是會受得傷害的那種人。」

  他把她拉到客廳,打開所有抽屜,均空無一物。

  又讓她進房檢查,衣櫥內只有簡單的衣物,床頭幾上有一份報紙,如此而已。

  謝偉行詫異了,每個人都有身外物,能把雜物量控制得那麼低,倒真是一種藝術。

  「看夠了?你可以走了。」

  「嗯,連書架都欠奉,也難怪,幹你那行業,毋需識字。」

  他把她拎到門口,「再見。」

  「我的手袋漏在你客廳裡了。」

  年輕人說:「胡說,你何嘗帶著什麼手袋。」

  「我對你有無限好奇,讓我們好好談談。」

  「黃頁電話簿裡有許多旅行社的地址電話,你一定會獲得滿足。」

  「喂,你應該對女性低聲下氣,為何獨獨呼喝我?」

  「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你。」

  「你會看到我的。」謝偉行倔強地說。

  門關上了。

  年輕人一轉身,就看到沙發上有一隻名牌閃光銀紅色的小小背包。

  上次漏了一隻鞋,這次是一隻手袋,這叫做偷雞不著蝕把米。

  這個可惡又可憐的少女,她比她母親更寂寞。

  年輕人摸著微痛的太陽穴。

  把她臉上過濃的化妝洗掉,也許與她母親一樣有著落魄的神情。

  中年婦女老企圖把面孔搽得白一點,有時粉太厚太呆,真像一幢牆一樣,可是年輕點的女子又愛在臉上打黃粉,加胭脂都是泥土色,真可怕,女性若放棄化妝品就好了。

  他拾起小背包,背包內的東西掉出來。

  少許現款,幾張信用卡,以及一面鏡子。

  信用卡上的名字是李碧如。

  這個女兒看樣子將一輩子靠母親生活,不會也沒有必要獨立。

  電話鈴響了。

  開頭是沒有聲音,後來有人低低地說:「我想來看你。」

  年輕人答:「我沒事。」

  「導演說你受傷後心情欠佳。」

  「她真多餘,何必把這種小事告訴你。」

  「不,我應該知道。」

  「我來接你。」

  「我就在你樓下。」

  「是麼,我馬上下來。」

  每個女人都覺得她比別人有特權。

  往往喜不動聲色,出現在人樓下。

  幸虧樓上沒有別的客人,否則,吃虧的是她自己。

  一位行家半夜去開門,門外站著人客,一定要進門,他只得放她進屋,她看到他的老父老母、小弟小妹一大堆人,這才驚覺,對方也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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