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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謝偉言長得清秀英俊,早已準備好茶點招呼母親。

  寒暄過後,他給他們看他的最新版畫製作。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門打開,一個金髮男子進來。

  謝偉言十分大方地介紹:「我的室友彼得贊臣。」

  那金髮男子滿面笑容:「歡迎歡迎。」

  他一手把花束遞給謝偉言,一手把帶回來的蛋糕打開待客。

  年輕人與他們聊到藝術潮流的走勢,相當投機。

  直到晚飯時分才告辭。

  謝偉言把母親送到門口,「媽媽,多來看我,我常常想念你。」

  他母親淚盈于睫。

  在車子裡,她頹然說:「你明白了。」

  年輕人過一刻反問:「明白什麼?」

  「我兒有特殊癖好。」

  年輕人微笑,「在舊金山,這算是正常關係。」

  「你真會說笑。」

  年輕人不語。

  「對不起,我不該叫你負擔我的煩惱。」

  「沒有關係。」

  「他父親憎恨他。」

  年輕人不便置評。

  「因此責怪我,我們感情日差,已近水火。」

  可是,他們都不願離婚。

  果然,她低聲說「我們在加州結婚,分手規定財產要分一半,有若干物業,由先父留下,我真不忍出售。」

  聽客人訴苦也是工作一部分。

  回到公寓,他斟一杯白葡萄酒給她。

  「味道好極了。」

  年輕人笑,「市郊那柏殼土產。」

  她凝視他,「你真聰明。」

  「噓,讓我們跳舞。」

  過一日他們就回去了。

  下了飛機,分頭回家安頓行李。

  她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辛辣刺鼻的雪茄煙味。

  她當然知道是誰來了。

  皺起眉頭,她吩咐傭人把所有的窗戶打開。

  然後,她聽到她名義上的丈夫謝汝敦自牙縫中迸出這句話——「李碧如,真沒想到你會賤到這種地步!」

  她把他的雪茄連煙灰缸倒進垃圾桶,冷冷道:「有話同我律師講。」

  謝汝敦把一大疊照片扔到茶几上。

  她取起來看。

  照片拍得很好,不覺猥褻,相中人看上去十分年輕,不像中年婦女,李碧如不由得微笑起來。

  「你不知廉恥。」

  李碧如回答:「彼此彼此。」

  「你竟會花錢去買一個人來陪你,你召妓。」

  李碧如坐下來,頭也不抬,「那也不過是跟你學習。」

  「你太離譜了,謝李兩家顏面無存。」

  「話說完了請開門走。」

  「李碧如,你會身敗名裂。」

  她一愣,忽然笑了,她記得當年她也這樣勸過他,可是社會準則不一樣了,他只有更發財更成功。

  她忍不住揮揮手,像是趕蒼蠅般手勢,「不勞費心。」

  此刻她只知道一件事,他使她快樂。

  「李碧如,我要同你分手!」

  她抬起頭來,看到了他,這個中年男人禿頭,臉上佈滿雀斑,敞著絲襯衫領口,面孔、脖子、領口一帶皮膚因打高爾夫球曬成棕色,可是曬不到之處卻蒼白得一點血色也無,像死肉。

  醜,真醜,似一隻人型化了的癩蛤蟆,肚子上掛著一隻救生圈,裁剪再好的西裝都遮不住,近年來他只得學胖太太那樣,儘量穿黑色衣物。

  她鄙夷地看著他。

  難為那些如花美貌的青春女,為了一點點利益去侍候這種人,這真是天下最悲哀的交易。

  她鎮定地說:「要離婚的話可以到律師處掛號。」

  謝汝敦冷笑一聲,「那些癟三看中的,不外是你的錢!」

  她的胸口像是中了一拳,強忍著痛楚,不動聲色的說:「幸虧我還有錢。」

  謝汝敦忽然像一隻野狼那樣好笑起來,「你想學我?你是女人,你辦不到。」

  他說完這一句想站起來,可是沙發太軟太深,他塊頭又大又重,窩在座墊之中,雙臂撐不起來,老態畢露。

  他們真以為他們不會老,男人沒有更年期,男人的五十才是黃金時期……她冷笑。

  居然有些拜金權的女人不住標榜他們風流瀟灑,不受時限影響,太可笑了。

  叫他們脫下衣服看看,那爛棉絮似的皮肉,還不是像破布似掛下來。

  肌肉沒絲毫彈力,觸手下陷,多少財勢都補救不了。

  她的聲音十分輕柔,「你又有什麼不同,你也老了。」

  謝汝敦收斂囂張與霸道,沉默下來,過一會說:「李碧如,我不會放過你。」

  她歎口氣,「我不是你仇家,這些年來,我帶來財產與子嗣,我還有什麼對不起你。」

  「你不守婦道。」

  「我是人,我有權追求快樂。」

  「那不過是飲鴆止渴。」

  「是嗎,」她替他拉開大門,「不知有無解藥,你若找到了,請通知我一聲。」

  他累了,腳步略為踉蹌,勉力仰起頭,走出門去。

  她也倦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掩著臉,漸漸淚水自指縫間流出來,濕透手掌。

  二十五年前,謝汝敦也是個精壯的小夥子,不十分英俊,可是朝氣勃勃,自有一股陽剛魅力,時時穿白襯衫、卡其褲,肯吃苦,夠用功,待人誠懇,沒有誰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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