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美嬌嬝 | 上頁 下頁


  年輕人不便再看下去,立刻把車駛走。

  奇怪,謝偉行一點也不像她母親,人也一點不如其名。

  她甚至不似千金小姐,講得難聽點,年輕人許多異性行家都比她斯文。

  可是命運硬是安排她做富家千金,沒奈何。

  車駛到公路,忽然有一部金色跑車亦步亦趨追隨尾後。

  年輕人在倒後鏡中看清楚司機的容貌,知是熟人,不禁買弄起來,車子轉彎抹角,加速,風馳電掣。

  後邊那人不甘示弱,緊盯不放,終於,兩部車一起在避車彎停下。

  年輕人哈哈大笑,下車來打招呼。

  尾隨司機原來是一妙齡豔女,過來擁抱年輕人。

  「安琪,長遠不見。」

  「剛陪一個客人自法屬維拉回來。」

  原來是行家。

  「行程可愉快?」

  安琪無奈,「他為人十分慷慨,我帶了八個箱子衣物回來,也搜刮了幾套古董首飾,可是人已經過了七十。」

  「嗯,真是老人了。」

  年輕人自車尾箱冷藏箱裡取出冰淇淋給淘伴。

  安琪坐下來,「完全沒有肌肉,觸手似爛棉花,皮膚鬆馳得一層層掛下來像破窗簾,生老病死,又數這老字最殘忍。」

  年輕人不語。

  「他不敢開燈,也不敢脫衣服,那樣替別人著想,我反而願意服侍他。」

  「有時也碰到好客人。」

  安琪忽然脫下外套,經裸背示人,恨恨地說:「你看!」

  她背上有一連串凸出疤痕,部分做過植皮手術,已經平復,其餘仍然紅腫可怕。

  年輕人立刻勸道:「過去之事不用記住。」

  一個變態客人用刀在她背上刻出妓女字樣,她逃出來時雖無生命危險,可是渾身血污,神智昏迷,休養經年,才恢復元氣。

  安琪歎口氣說:「從此情願服侍老客。」

  吃完冰淇淋,她掏出口紅撲妝,年輕人眼尖,看到她手袋中一樣東西。

  「嗯,你已經買到了。」

  「可不是。」

  安琪十二分小心地自手袋中取出小小一頁紙,交到年輕人手中。

  年輕人又噫地一聲。

  那張紙不過四寸丁方,像一張未撕開的郵票,只是格子小得多,似原稿紙上格子大小,密密一格一格,有針孔可以順著撕出,顏色七彩斑爛,上面還撒著金箔。

  「金箔有什麼用?」

  「據說混合了化學品會更加刺激。」

  「難以置信,這樣一小格就可以過足癮?」

  「嗯,放進利底,片刻融解,運行全身。」

  「安琪,我勸你不要用毒品。」

  那安琪歎口氣,「孝文,說得容易,我們的職業多令人沮喪,有時再忍,也禁不住想作嘔。」

  她把頭髮往腦後扯去束好。

  「找一門小生意做,或是乾脆靠節蓄度日。」

  「你又見時退休?」

  年輕人答:「再做多兩年,九七吧,九七可一定要搬大本營了。」

  安琪一聽,不禁大笑,「真沒想到各行各業都會受到影響。」

  「可不是。」

  「屆時往何處?」

  「移到一寧靜之處。」

  「你會甘於平淡?」

  「我會,你呢?」

  「我也巴不得可以過人的日子。」

  年輕人站起來向安琪道別。

  安琪問:「你最近如何?」

  「遇到一個希望戀愛的人客。」

  安琪的聲音忽然放柔,「女人都盼望戀愛,對她好一點,讓她覺得物有所值。」

  年輕人笑了。

  他們各自上車,揚揚手,絕塵而去。

  第二天早上,電話鈴響的時候,年輕人一聽,還以為是艾蓮。

  但不是。

  那女兒原來終於有像母親的地方,那是她的聲音。

  「我姓謝,我叫謝偉行,我找一個叫中國人的××。」

  年輕人見她說話如此粗鄙,十分詫異。

  「別誤會,這電話號碼不來自家母,我從別處得到。」

  神通廣大,這號碼根本不以年輕人登記。

  「我要見你。」

  年輕人心中有氣,「見我需要預約。」

  「別擺臭架子,限你十分鐘沐浴更衣。」

  電話掛了線。

  毫無疑問,她已經在他家附近。

  不消片刻,門鈴大響,年輕人本來不想去應門,可是時間還早,鄰居一定好夢正濃,她若不罷休,恐怕會吵醒其他住客。

  年輕人披上白色浴袍去開門。

  只見謝偉行站在門口,穿電光紫透明塑料外套,小裙子,配一雙透明高跟鞋,正在嚼口香糖。

  那雙鞋子最可愛,連面帶跟都是透明的,沿邊鑲著假鑽石,像煞灰姑娘的那雙仙履。

  謝偉行上下打量他。

  「嗯,」她說,「果然有本錢。」

  年輕人淡淡地問:「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不料謝偉行笑了,「我毋須你提供服務。」她朝他胸口指一指。

  年輕人從沒見過那麼粗野的女子,不禁大奇,他居然覺得她可怕,連忙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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