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家的女兒(42)_亦舒

四十二

　　一看，發覺夏雨比誰都目定口呆。

　　「喂，」她推她一下，「怎麼了？」

　　夏雨連忙低下頭，拉著田豆退遠。

　　她嘴唇都白了。

　　是他，一點不錯，眾女爭向他遞紙條，上邊寫著姓名電話，這些愛玩到不怕死的蠢女。

　　香圃也只得跟著她們離去。

　　「救命。」

　　「這保羅是什麼人？」

　　「聽說是一個西班牙裔的吉卜賽，即羅馬人。」

　　「這麼複雜。」

　　「吉卜賽人起初由印度流徙到歐洲，漸漸變混血兒，女子尤其美豔，有種野性不羈，與天地同壽共存的淒麗感覺……」

　　「在巴黎街頭專做扒手的兒童也是吉卜賽。」

　　「他們至今多數仍保留著原有文化，女子到了十五六歲便結婚，父母與男方談判苛刻條件，不理當地法律約束。」

　　邊談邊走，到達街口。

　　忽然有人叫她：「夏雨。」

　　她們三人回轉頭，看到保羅站在身後。

　　他輕輕說：「你來了怎麼不知會我一聲？」

　　香圃朝田豆示意，「我們先走一步。」

　　夏雨忽然暴喝：「都給我站著，不准離開。」

　　保羅笑，「這麼凶，不像你。」

　　夏雨說：「我不知這是你的地盤，幸會，再見。」

　　燈光下的保羅異常好看，夜色是他天地，他的黑髮碧眼額外閃爍，薄襯衫不知給誰撕破一角，露出胸肌。

　　夏雨轉身，聽到他在身後說：「如果你想聊天，我每天下午五時回酒吧。」

　　夏雨連忙拉著兩個女同事離去。

　　問題立刻蜂擁而至：「嘿，你認識他」，「程先生任由你自由交際」，「真叫我們對你刮目相看」。

　　「不，」夏雨悲哀地說：「我不認識他，但我知道他間接害死一個同事的表姐，我說死，是真的不在人世。」

　　「嗄，那女子自殺身亡？」

　　「我不想多講，散會，以後別再提起，但是，你們也看到，他活得不知多妥當，吃喝玩樂一樣不缺，女人前仆後繼，誰要是死了，真是白死。」

　　夏雨氣得雙眼通紅。

　　幸好這時她接到程鄉電話，「還未下班，恐怕要到淩晨。」

　　她一人回到家，沐浴後思量如何叫程鄉搬來同住，累了，盹著，半晌，忽爾聽到環珮叮噹，那是女子手鐲耳環相碰的清脆聲音。

　　誰？

　　一股聲音遊絲似鑽入耳朵：你根本不認識我倆，至於保羅，也不過是剛剛知道他名字，為何關切我們的故事？

　　夏雨猛地一驚，睜大雙眼，看到程鄉剛剛回來，他走近用溫暖大手握住她雙手。

　　「我給你一杯熱茶。」

　　夏雨怔半晌說：「阿程，搬進來一起住。」

　　「我已找到合適公寓，四個房間，足夠發展。」

　　夏雨不置信，「什麼價錢，我願入股。」

　　「我把小公寓出售作為首期，餘分二十年付款。」

　　「嘩，付到白頭，不如合夥。」

　　「不，這是你嫁妝，你留著收租。」

　　「咄，你不怕債項辛苦？」

　　「背不動時我會喊救命。」

　　夏雨伸手細細摸他面孔，他非常享受她愛撫。

　　「我明日找人裝修，有何意見？」

　　「越簡單越好，牆上不要掛裝飾，全乳白色。」

　　「好，好。」

　　兩人擠一張沙發，轟隆一聲，沙發傾側，把兩人拋出。

　　他倆總是無法製造任何浪漫氣氛。

　　夏雨把居住安排告知父母，兩老說：「那是一個有志氣的男子。」

　　「是呀，」夏雨說：「年紀輕之際嚮往男子俊壓全場，現在才知道，品格志向同樣重要。」

　　「阿程也不是不好看。」

　　夏雨但笑不語。

　　一個下午，新居裝修得差不多，夏雨去看過，地方寬敞，間隔大方，露臺上種滿米蘭，香氣撲鼻，她很喜歡，正如她要求，室內沒有太多裝飾，儲物室與衣櫃十分寬大，入牆書架齊天花板那麼高，還設有部滑動軌道梯子，可以安全取書。

　　她高興知會程鄉：「正是我一切所需。」

　　公寓一切以她為主，程鄉真是偉大。

　　珠寶商人說，鑽石可分五千個品種，從優到劣，不勝枚數，男子也如是，而最壞的，還不是丟棄女子那種，大家此刻都知道了，咬死女子不放的才最可怕。

　　程鄉是Ｅ色：無暇，切割完美的大寶石。

　　夏雨自新居出來，一路散步，不知不覺來到著名酒吧區，一眼就看到保羅站在店門口指點夥計。

　　這城市竟如此狹窄。

　　她站定，在大白天下看著這個男子，光一件黑色Ｔ恤與破牛仔褲，就這樣好看。

　　他當然也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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