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家的女兒(33)_亦舒

三十三

　　「其中一隻，只一隻，蛋糕裡有一枚四分一安士金幣，誰吃到下次輪到他結婚。」

　　姊姊們打開盒子凝視每一隻蛋糕，拿不定主意。

　　「謝謝周子文。」

　　「子文最喜人不現身，專送別致賀禮。」

　　「他也古怪，找到新女友沒有？」

　　「哪有這麼容易。」

　　「登臺想必成功。」

　　「女觀眾見到他歇斯底里。」

　　這時他輕輕握住夏雨的手。

　　夏雨看住他。

　　「今晚請到我爸媽家吃飯。」

　　稍後程鄉與聖泰說了幾句，周子文介紹好幾個新客戶給她，其中一名，正是他登臺的拉斯維加斯酒店，「把精彩節目推介給華裔客人」。

　　「是，那是主要市場之一，聞說加國卡加利省今年為牛仔節躊躇，因環保仔示威，又保護動物會反對，原以為生意清淡，誰知七八千名華裔遊客湧至，氣氛轉佳，觀後又讚不絕口，說是國內看不到牛仔表演十分新奇云云，問題全部解決。」

　　聖泰明白，這些新生意，全推介給夏雨。

　　「看到沒有，這是一個難得的男子。」

　　當天晚上，程鄉接夏雨往他父母處。

　　原來大毛與小毛一早就在等他們。

　　一直以為二毛已不能再胖，可是他倆又添了肉，兩腮把嘴巴推成Ｏ形，還用說，惹得外公外婆只會呵呵笑。

　　程家諸位真好，見了夏雨，也不說「為什麼許久不來」之類客套話，態度親熱，但不多事，叫人客舒服。

　　他們吃火鍋，毛們另坐小枱子，程鄉與夏雨與他們同坐，這時，夏雨發覺他們會說話了，叫她球媽，音不准，「球媽，給面」，即舅媽。

　　這當然是大人教的，程鄉有些許尷尬，但夏雨大方，不去更正。

　　飯後，二毛的媽忽然說：「我們母子三人唱歌娛賓。」

　　大家鼓掌。

　　毛媽怪聲怪氣開始：「像我這樣的男人你都說要走，告訴我為什麼Honey，告訴我。」

　　兩個幼兒和唱：「Money Honey, Money Honey,」大頭左搖右擺，毛媽接上：「If you want to get along with me.」

　　夏雨笑得流淚，倒在程鄉肩上嗆咳。

　　天下有這麼奇趣家庭表演，夏雨自覺滿是福氣，才有緣得見。

　　她大力鼓掌，高聲喝采。

　　程鄉說：「失禮了，這曲子由子文教會他們。」

　　「子文可是有感而發？」

　　「他未紅時都沒有女子要理他。」

　　「為過去的事苦惱最不值得。」

　　「當事人總會有若干感觸。」

　　程鄉忽然說：「夏雨，我也沒有什麼錢，居住著的小公寓是唯一資產，肯定辦不起盛大婚禮，為未婚妻置五卡拉美鑽與巴黎訂購婚紗。」

　　夏雨微笑。

　　「說話呀你。」

　　「有人向你要求那些嗎？」

　　「這倒從來沒有。」

　　「暫時不必擔心。」

　　露臺椅上有一張報紙，其中一則中號字角落新聞這樣說：「旺區公寓命案，男子被控謀殺同居婦女：警方在案發當日於單位內拘捕五十四歲男子區氏，控其一項二級謀殺，案中被刀刺殺女子是兇手同居女友……」

　　同類案件眾多，報上所用字體越縮越小。

　　夏雨黯然。

　　回到家，王荷早已離去，留下字條道謝。

　　那天晚上，程鄉不捨得走，在客廳觀看周子文登臺記錄，研究何處可以改進。

　　夏雨在房內閱讀應徵者三百字中文自傳。

　　真叫人氣餒，大學畢業生中文水準奇低，電腦打字，錯別字是少了，但口氣僵硬，文筆枯燥，毫無新意，夏雨想到大姐所說：人清無徒；要求太過苛刻，找不到新人。

　　她歎口氣，忽然覺得奇累，盹著。

　　──我不懂寫作文。

　　誰。

　　一股脂粉香。

　　夏雨心中有數：白天老想著一個人，晚上會夢見。

　　夏雨鼓起勇氣，「你還好嗎？」

　　沒有回答，也真是，這種問題，叫伊如何作答。

　　夏雨聽到歎息，她渾身寒毛豎起，驚醒。

　　她怔一會，起身去倒熱飲。

　　走到客廳，發覺程鄉也累極入睡，仰頭張嘴，鼻鼾有節奏地響，連電腦都沒關上，她做一杯熱牛乳，喝一口，心裡踏實一點。

　　她走近，看到螢幕上兩個人，那周子文背影都如此漂亮，明星就是明星，他正發牢騷：「真正厭倦登臺」，程鄉在他身旁勸說：「講明酬勞捐給宣明會，想想那班兒童收到大禮歡喜之情，你就覺得安慰。」

　　夏雨凝住，程鄉真是良師益友。

　　周子文忽然站直，「你講得對，職業無分貴賤，除出臺前，尚有幕後，我會努力，多謝你這些年在我身邊。」萬人羡慕的歌星當他那份是賤業。

　　程鄉低頭，「跟班耳。」

　　夏雨心裡說：「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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