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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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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倫敦,男女關係一旦放肆起來,夜夜笙歌,也是平常事,但我從不把女人往家中帶。 姐姐們見我老不回家睡覺,開始非議,我與老莊商量,要搬到他家去。 他自然是歡迎的,咱們還有什麼話說。 莊說:「天天換一個女人,也不能解決你的寂寞。」 「你怎麼知道?」我抬起頭。 「我都經歷過,我是過來人,我不知道你的苦楚,誰知道?」 「可是我要證明自己。」我說。 「把頭埋在外國女人之騷氣中,你證明了自己?」 我不答。 「把胡髭刮一刮,找份工作,好好結識個女朋友。」 我不響。 「要不回家流血革命,與你老爹拼個你死我活。」 「跟羅德慶爵士爭?」我問,「他現在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要人有人,我拿什麼跟他比?」 「女人跟我走,也不外是因為我是羅某的兒子,我還借他的蔭頭呢,我去與他爭?雞卵碰石卵。」我說。 「那麼識時務者為俊傑,忘記那女人。」莊說。 「你若見過她,你就會知道,天下沒那麼容易的事。」 「這種『懿』派女郎一生難逢一次,你認命算了。」 我沒精打采,「什麼叫『懿』派?」我問。 「慈禧太后叫懿貴妃,懿字拆開是『一次心』,見一次,心就交與她了。」 「啊。」我真遇上了知己。 「那個女郎叫什麼名字?」老莊問。 「叫什麼名字有什麼分別?一朵玫瑰,無論你叫她什麼,她仍是一朵玫瑰。」 「是是,」莊說,「一朵玫瑰……」他沉吟著。 我們這兩個千古傷心人,早該住在一堆。 「你現在跟什麼人相處?」莊問,「你兩個姐姐很擔心。」 「跟金髮的莉莉安娜貝蒂妮妮南施。」 「她們是幹什麼的呢?」 「不知道,」我自暴自棄,「大概是學生吧。」 「她們可知道你的事?」 「我為什麼要跟她們說那麼多?」我擱起雙腿。 「你是存心墮落,我看得出。」莊說,「這輩子不打算結婚了?」 我仰起頭,乾笑數聲,「你還不是一樣?」 「我倒已認識了一個女孩子。」 我大大驚異,這個意外使我暫時忘記了心中的痛苦。 「你,莊國棟?你找到女朋友?」我說。 「是。」 「你一定要讓我見見她。」 莊笑,「我已在安排。」 「你不是胡亂找一個就交差吧?莊,告訴我,她長得好不好?」 莊苦笑。 「比起你以前那一位呢?」我問。 「完全不同。我以前那一位——她是獨一無二的,而這一位……她則是同類型中最出色的,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 「這一位跟一般女子一樣,也愛打扮,愛享受,不過表現得含蓄點。她也喜歡在事業上大施拳腳,占一席位置,出風頭,軋熱鬧,精明中又脫不了女人的傻氣,她的聰明伶俐是很浮面的。一方面作有氣質狀,另一方面又斤斤計較對方的家底身世……但我們到底是活在現實的世界中,她仍不失是一個可愛的女郎。」 我又點點頭。 「可是我以前的情人,她是不同的,她心中完全沒有權勢、名利、物質得失,她全心全意地愛我,她心中只有我。」他聲音漸漸低下去。 我明白。我說:「或許那是因為她當時十分年輕的緣故,你知道:棒棒糖、牛仔褲。」 「不,我知道她這脾氣是不會變的,她愛我,她愛我。」 「是是,她愛你,她愛你。」我無法與他爭,「你比我幸運,至少她愛過你。」 莊苦笑,點起一支香煙。 「至少你現在有了新人,」我說,「小王子說的:『時間治療一切傷痕』,」 「可是自她別後,時間過得太慢太慢。」莊說。 「總在過。我們說說你的女友。」我說。 「啊,是,」莊的表情又溫柔起來,「她很好,囉嗦,但脾氣很臭,很倔強。她非常愛我,願嫁我為妻,逼我戒煙,勸我上進。」 「我明白——一般女子中最出色的。」 「是。勸我戒煙,笑死我,脫不了那個框框。」 「我知道,」我接上去,「換了是以前那位,你就算抽鴉片,她愛你也就是愛你。」 「對了。」莊拍案叫絕,「震中,你是我的知己。」 我默然,像黃玫瑰,她嫁我父親,可不是為他是億萬富翁,他有爵士頭銜,她是個完全不計較的女人,只是愛他,所以當日就嫁他了。而父親,父親值得女人仰慕傾心的質素實在太多,無論人們怎麼想,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這樣的女人太少了,幸運的父親找到了她。 老莊深深抽煙。 現在的女人,一有機會便蠢蠢欲動,與男人爭地位,事事要平等,男人是不准娶妾侍了,可是你讓她拿出一半的家用來減輕男人的負擔,她又不肯,你不給她做事呢,她又沒安全感,處處要表示她有生產能力,生產價值,家裡面婢僕如雲是一件事,她拼死命要坐寫字樓做婦女界先鋒,非搞得丈夫要湯沒湯、要水沒水不顯得她重要。 現在的女人! 逼得男人陪她們鬼混,不興結婚之念。 只有一個女人是不同的,她叫玫瑰。起初令我們震驚的是她的美貌,隨即令人念念難忘的卻是這種失傳的美德。 「我請吃飯,我們到夏蕙去。」我說,「我們開香檳慶祝,我穿禮服。」 「謝謝你,震中。」 「老莊,我這輩子,註定再沒機會震撼中華了。」我拉住他的手臂說。 「你是個懦怯鬼。」 「那總比做跳樓鬼好。」我悲哀地說。 「說的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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