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玫瑰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六八


  「爹爹要將老房子賣掉!」大姐說,「而且已另在石澳蓋了層平房,他既年輕又時髦,都不像以前的爹了。」

  我放下心來,「太好了。她妻子呢?那只狐狸精是黑是白?她有什麼法寶?你們鬥法結果如何?」

  大姐沉悶良久,「不,她並不是一隻狐狸精。」

  「啊?」我意外了。

  「她出身很好,只是以前結過一次婚,有一個女兒。」

  「這也不稀奇,難道爹還能娶一個十六歲的黃花閨女不成?」

  「爹真的愛她,可以看得出來。」

  我笑,「所以你們失望了,你們期望著看到一個妖冶的掘金女郎……」

  「不,震中,你的地位因此更加不穩了,我看你農曆年總得回去一次才行。她才三四十歲,如果生育的話,震中……」

  「大姐,我說過了,我不打算爭太子做,你替我放心。」

  大姐沉默了。

  「她可美麗?」

  「美。」

  要一個女人稱讚另一個女人美,簡直是駱駝穿針眼的故事,我納悶起來。

  「那就好了,媽媽去世後,爹一直不展顏……爹是個好人,他應該享這晚年福。」

  「震中,」大姐說,「問題是,爹現在一點都不像晚年的人,他風度翩翩,身體壯健,依我看,連你大姐夫都不如他呢。」

  「真的,那太好了。」我身心中高興起來。

  大姐懊惱地說:「他自那女子處得到了新生命,他不再需要我們了。」

  「胡說,大姐,我們還是他心愛的子女,當然他是愛我們的,況且我們都已經長大成人,各有各的生活,也無暇陪他,我們應當替他慶倖。」

  「我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本來他已接近半退休,香港一些事務本想交給你大姐夫,可是現在他又東山複出,把幾間公司整頓得蒸蒸日上,簡直寶刀未老。」

  我快樂,「太好了,如此我又可以脫身,否則他老催我去坐櫃檯,悶死我。」

  「他問你什麼時候娶妻。」

  「我?」

  「是,你。」

  「萬事俱備,獨欠東風。」我補充一句,「東風不與周郎便。」

  「我是你,我就帶了女伴,一起回去見見他,好讓他樂一樂。」

  「對,帶個孕婦回去更理想。」

  「你又蛆嘴了,震中。」

  「大姐,你何必呷醋呢,爹爹永遠是咱們的爹爹,你說是不是?」

  「以後不會一樣了。」大姐說。

  女人都怕有所轉變。

  「農曆年我回去好了,你想我幫你說些什麼?是不是擔心遺產問題?」

  「震中!」

  「那是為了什麼呢?你三十多四十歲的人了,不見得你還想依偎在爹爹膝下。」

  大姐不出聲。

  我安慰她,「放心,凡事有我。」

  「你呀,」她的聲音聽得出有點寬慰,「你這膿包。」

  真是侮辱。

  女人們最愛作賤她們的兄弟。

  「爹結婚你們都震驚。想想看,如果我結婚,你們會怎麼樣?」

  「不要臉,臭美。」

  與姐姐們的交涉總算告一段落。

  莊國棟臨到二月,又告訴我不想回香港了。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我說:「老莊,香港三百萬個女人,你不一定會在街上碰到她,這種機會是微之又微的,而且說不定她早已結了婚,生了六個孩子,變成個大肥婆,鑲滿金牙,你怕什麼?看見她也認不出她。」

  莊說:「我不想回到那個地方。」

  「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別傻好不好?滄海桑田,香港早就換了樣兒,你若不陪我回去,我真提不起勇氣去見老爹,有個客人夾在當中,避他也容易點,你說是不是?」

  「為什麼要避自己的爹?」老莊納悶。

  「他老要我回去做生意。莊,你最知道我,我既然什麼都不做也有錢花,幹嗎要回到水門汀森林去每天主持十小時的會議?我瘋?」

  老莊既好氣又好笑,「倘若他經濟封鎖你呢?」

  我搔搔頭皮,「我不是敗家子,單是我名下股票的利息還用不完,你又不是沒見過我那輛福士,唉呀,真是隨時隨地會崩潰下來。不不,爹不會對我下狠勁,我只是所謂『沒出息』,並不是壞。」

  「我要是你爹,我也頭痛。」他笑了。

  「莊,你跟我差不多,咱們大哥,說二哥了。」

  「不不,震中,我是翻過筋斗才覺悟的。而你,正如你自己說,你是純潔的。」他說。

  「老莊,哎,開玩笑的話你又抬回來取笑我。」我拍著他的肩膀,面孔漲紅,「誰是聖處男呢?你若陪我走這一趟,我不會待差你。」

  他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回自己老家都要人陪。」

  我也笑,「莊,回姥姥家我一定不叫你陪的。」

  「震中,真難得你那麼豁達!」他贊我,「有錢公子像你那樣,真難得。」

  我忽然問:「記得添張嗎?添平日何嘗不是談笑風生、溫文爾雅的一個人?」

  說到添張,他也作不得聲。

  「他家中何嘗不是富甲香港?為了一個女孩子,二十四樓跳下來,肝腦塗地。」

  莊隔了很久,緩緩地說,「人們為愛情所作出的種種,真令人詫異。」

  我苦笑,「我見過那個女孩子,她長得那麼普通,她甚至不漂亮!這件事真是完全沒有解釋餘地,可憐的添。」

  莊深深抽煙,「一切都是註定的。」

  我不以為然,「你怎麼可以一句話否定一切人為的努力?我斷不會做那樣的事,我有意志力。」

  莊看著他噴出來的青煙,不與我分辯。

  「我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悲觀的人,」我說,「你到底去不去香港呢?」

  他側側頭笑,「去,去。」

  我買了兩張來回飛機票,老莊也不與我客氣,我們由姐姐送到飛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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