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玫瑰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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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說:「你不是不知道我與母親他們一家人沒有來往,你是怎麼答應他邀請的?」她惱怒。 我苦笑,「我也不知道,他的聲音具一種魔力,我乖乖地一連串地說是是是。」 太初既好氣又好笑,「你呀,你比我還沒有用。」 「基本上我覺得外甥女與未見面的舅舅反目成仇是一件荒謬的事,你身體內流著黃家一半的血液,既然避不過他們,索性去見一見他們也好。」 「我不要見到母親。」她輕輕聲說。我歎口氣,「真傻。」 「你跟黃振華說,我不要見到母親。」她倔強地說。 「好好,我同他說。」我拍著她的肩膀。 太初擁抱著我,「呵,棠哥哥,你如果娶別人,就不會有這種為難之處了。」 「這算什麼話?」我喃喃說,「到這種地步了,叫我上哪兒找別人去?」 太初破涕為笑。 我馬上撥電話到黃振華建築工程事務所。我向他說明,太初不願見到母親。 我說:「心理上她有障礙,讓她先見了舅舅舅母比較好。」 「說得也是,」黃振華沉吟一下,「好,一定照辦。對了,聽說你這小子念的也是建築。」 「是。」我答。 「不要再回到窮鄉僻壤去了,留下來吧,」他非常誠懇,「我們慢慢再談這個問題,今天晚上見。」 不知道為什麼,我再一次被他感動,如果別人說這樣俗不可耐的話,我頭一個反感,可是自他嘴巴中說出來,又不同味道。 我跟母親說到今夜的宴會,她大大詫異,「太初的舅舅是黃振華?這黃某是大名鼎鼎的一個人,連我這種足不出戶的老太婆都曉得。他是兩局裡的議員,什麼大學裡的名譽校董。」 「是嗎?」我笑了,「你們倆老是否要按品大妝見客?」 黃振華的車子來得非常準時。司機上來按鈴,我們四口子下得樓來,但見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站在一輛黑色的賓利房車旁,見到我們立刻迎上來。 「周先生周太太,」他緊緊與我爹握手,「這一定是棠華了——」一邊又跟我打招呼。 他將太初自我背後拉出來,「小玫瑰,你忘了舅舅了?」一把擁在懷裡。 一連串的大動作看得我們眼睛花。這個人,我想,他要是有機會在大觀園裡,也就是另一個王熙鳳。 敷衍客套完畢,大夥上了車子,車內先坐著一位太太,約四十來歲,雍容清雅,向我們不卑不亢地打招呼。 這一定是黃太太了,我喝一聲彩,比起她來,黃振華活脫脫變成一個滿身油俗的商人。 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一雙眼睛含笑地向我望來,我頓時臉紅。 太初緊緊靠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 一路上黃振華那客套捧場之辭流水滔滔似地自他口中傾囊而出,我聽得呆了,與太初面面相覷,但很明顯,我們家那兩老簡直與黃振華有相見恨晚的感覺,非常投機。 我偷偷向黃太太看一眼,她頑皮地向我們眨眨眼,我與太初都笑了。 太初在我耳畔說:「我喜歡這位舅母。」 我捏捏太初的手,表示安慰。 請客的地方金碧輝煌,是吃中菜的好去處。 我到這個時候才看清楚黃振華的長相。他非常英俊,頭髮有七成白,但看上去反添一種威嚴,身材保養得極佳,顯然是經常運動的結果。他精力充沛,熱情好客。 他叫了一桌的好菜,不停地與我們談我們熟悉與喜歡的題材,他真是一流的外交交際人材,風趣得恰到好處,談笑風生,對任何事都了如指掌,如財經、政治、藝術、各地名勝,什麼白蘭地最醇,哪種唱機最原聲,遊艇多大最適宜,諸如此類。 我自然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活在我們這樣的社會中,光有學問是不管用的,清高得不可攀地步,於大眾有什麼益處?黃振華才是社會的棟樑支柱。 但是他太太,呵,黃太太真是風流人物,長長的頭髮挽一個低髻,耳上配精緻的鑽飾,臉上的化妝濃淡得宜,態度溫柔可親。 她輕輕為我們布菜,「多吃一點竹筍燉雞,味很鮮。」 或是,「他真吵,別去理他,你們管你們喝湯。」「他」指的自然是黃振華。 菜實在美味,我從沒吃過那麼好的中國菜。酒也好,從不知有那麼香的白蘭地,我頗有樂不思蜀的感覺——不想回美國小鎮的窮鄉僻壤去了。在香港住多好,在近海灘處,譬如說,石澳,置一幢白色的平房,過靜寂的生活,閒時跟黃振華這樣的親友出來熱鬧喧嘩吃喝,豈不是妙得很。 到最後,黃振華送我一隻手錶作見面禮,我大方地戴上了。 太初也喝了一點酒,精神比較鬆弛,她一張臉紅撲撲地,益發像朵玫瑰花。 黃振華說:「真像我妹妹。唉,外甥女兒都那麼大了,眨眼間的事而已。」 黃太太端詳太初,她說:「像是像,可是……」她側側頭,「並不是一個模子的,太初是她自己。」 太初十分高興。 「可是,」黃太太指指太初眼角,「你那顆痣呢?」 太初答:「因是眼淚痣,故此除掉了。」 黃太太若有所思,點點頭。 散席走到門口,黃振華遇到朋友。 他跟人家說:「你記得小玫瑰?家敏,你瞧,她長那麼大了,訂了婚了。」 那個叫「家敏」的男人抱著一個小孩,聞言朝太初看來,眼睛就定在太初身上不動了。 他身邊尚有三四個粉妝玉琢的孩子,可愛無比。他說:「傭人請假,老婆與我只好帶孩子出來吃飯。振華,你替我約個日子,我們一家請小玫瑰。」 「好好,」黃振華一半是酒意,另一半是興奮,「棠華,這事你去安排了,我們原班人馬。」 黃太太勸,「別站在門口了,改天再聚吧。」黃振華又再度擁抱太初,之後總算放走我們了。 我累極。 太初則駭笑,「我怎麼會有那樣的一個舅舅?」 我說:「香港的人傑。」 「他們真有錢,穿的吃的全是最好的,剛才一頓飯吃掉了六千元!一千多美金哪,簡直是我一學期的開銷。」 太初大惑不解,「做生意也不能這樣富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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